作者 | 《中华儿女》记者 李玲
编辑 | 赵汉琪
从昆玉出发,开往皮山农场方向,车子行驶十分钟城市便消失身后,映入眼帘的是无穷的黄沙,和插入沙漠心脏的利剑——公路。党芳望着窗外,回忆起十五年前的自己。大学毕业后,他响应号召,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简称“西部计划”)来到新疆,就是在这样毫无生机的大漠黄沙中驰骋了20多个小时后被“扔”到这里,此后两年多没出过和田。
西部计划实施21年来,一批批建设西部的志愿者“娃娃们”为这里带来热血和活力,多少热烈青春和无以言说的故事留在这片沙漠中。它们是笑脸、是惆怅、是期许、是迷惘、是人生理想、是广阔天地、是胸怀满志、是沉淀内心、是看见自己、是重新出发、是留在这里,是探寻一种不同于外面世界的精神力量。
21年来,一批批西部计划志愿者来疆奉献、在疆成长、留疆发展,积极投身新疆改革发展稳定各项事业,为推动实现社会稳定和长治久安作出了重要贡献。西部计划已经成为一项政治工程、民族团结工程、育人工程、民生工程、卫国戍边工程。
把理想化成力量,带着知识和本领到西部、到基层、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已成为许多青年的选择。新时代的中国青年,在这里展现出了不一样的面貌。他们散是一粒沙,聚是一片“海”,澎湃着新时代青年人的力量。
让远道而来的“娃娃们”感受到家的温暖
党芳,这个名字在志愿者当中总是被提到,其名中虽有一“芳”字,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西北汉子。瘦高的个子,板正的身型,皮肤在紫外线的侵袭下泛着一点高原红。
十几年前,从甘肃到新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四师昆玉市团委书记党芳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日照强、风沙大”毫不影响他风风火火的工作激情、有滋有味的红火日子,那黑里透红的肤色,毫不影响他在志愿者们心中帅气和充满魅力的形象。
“我们当年就是因为党书记才留下来的。”
“我和我对象本来在不同的师市,党书记把我们重新分配到一起。”
“党书记和娜姐,当年是我们年轻人里的‘大哥大’和‘大姐大’。”
2009年,党芳大学毕业,决定参加西部计划到新疆服务。“来了后,被分配到兵团,才知道新疆有一个生产建设兵团”。
“哪个兵团最苦?既然来了,我想去挑战一下。”
“十四师比较艰苦,你去那儿吧。”
来到十四师后,党芳慢慢结识了一些“老”志愿者。2003年是西部计划实施第一年,现任第十四师昆玉市委党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李学付就是第一批志愿者。他来那年,224团还是一片荒漠。“第一天种植后,晚上一场沙尘暴,风直接把树苗连根拔走,第二天一棵树苗都找不到。”从一遍又一遍地种植沙枣树开始,直到从荒漠里开垦出一个团场,李学付参与并见证了224团从无到有的开发建设。留疆志愿者的经历,让党芳和新来的志愿者们深受鼓舞。
2009年,和党芳同一批来到这里的志愿者共28个人。“我们住在小平房,8人一间宿舍,自己做饭。”来自山东的游培齐,大家都叫他“有脾气”,没离过家,也没做过饭。第一次煮面条,“把面条放到冷水里,等水开时,面已经煮成糊了”。游培齐喜欢阅读,尤其是古代文学,英语也很好,后来考入新疆自治区党委办公厅。“还有现在皮山县的张树召,公安厅的陈祥明、蒋训璟,库尔勒的凡改娣、谭红香、鲁二龙……”和党芳同年来到十四师的28名志愿者中,26人都留在了新疆。
2011年5月,接近服务期满时,关于去留问题,党芳曾做过艰难的思想斗争。那时的团场有句形容,“7个老太太8颗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党芳说,“找不到年轻人,市机关或者团场里举办文化活动,安排一个节目都困难,打场篮球连人都凑不起来”。年轻人少,缺乏活力的现状不得不让党芳犹豫再三,“这里将来有没有发展?到底要不要留下来?”
党芳的“导师”、现任工会主席顾登午和社工部部长朱祥林找到他:“回去准备做什么?”
“找工作。”
“考虑好要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
“那你不妨考虑留下来,目前各个方面情况都熟悉了,而且这个地方需要人才。”
“北京对口支援新疆和田地区及兵团第十四师的历史机遇非常好。”
“这里房价并不高,经济压力较小。”
……
顾登午和朱祥林从个人实际条件、事业发展、生活压力各方面帮他把思路做了一番细致地梳理。
由于机关公务员编制很少,若要留下来,主要有团场和国有大中型企业两个选择。去团场还是进企业?如果留团,又该选哪个团场?朱祥林把十四师五个团场的特点逐一分析了一遍,一项项筛选之后,党芳的思路愈加清晰。在同家人最后商议后,他决定留下来,最终去了47团政治工作办公室,成为47团第一批留疆志愿者。
来自河南的志愿者梁娜同党芳一起留在了47团。2013年6月,两人参加了兵团团委举办的西部计划实施十周年集体婚礼,许下了扎根大漠、携手共进的承诺。十年来,他们生活上彼此关怀,事业上共同进步,如今各自在师市团委和司法局工作。
“党哥和娜姐在年轻人里非常有号召力。”2013年西部计划志愿者刘冰说,“党哥关心我们每一个人,遇到任何问题,他总会冲在最前面,我们永远在他的羽翼呵护下”。
刘冰是山东曹县人,妻子张琦是河南兰考人,两人是同一年志愿者,在47团服务的第六个月,他们便决定留团,双双提交了留团申请。谈及原因,刘冰说,在这里,他感到志愿者们处处受重视,常常被爱护,“不管到哪里都感到温暖”。
“决定留团,是党哥给了我们勇气。”志愿者间总会有一种肝胆相照的默契,他们把彼此当作“战友”,把同一年来疆的志愿者称做“同年兵”。
在团里,志愿者被亲切地称为“娃”。“老家来的娃娃,怕住不习惯,娃娃们细皮嫩肉,别被这儿的跳蚤咬崩溃了。”一栋条件较好的楼房,原本是团领导宿舍,腾了出来留给志愿者们住。
“这是咱们团场今年新来的娃娃,以后多关心,多照顾点。”团场政委带着新来的志愿者到连队走访,把新来的“娃娃们”一一介绍给团场的群众。
团场人的关怀和接纳,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娃娃们”在离家千里之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党芳的家乡在甘肃庆阳的农村,每当到连队的田间地头与职工群众交谈,他脑中总会浮现出千里之外的父母种田劳作的画面,不免一阵心酸。他把这儿的老百姓当成老家的亲人,热心帮他们处理问题、解决困难,无论是农业生产技术、相关政策对接,还是家里的用水、用电,“把每一件普通小事实实在在地完成,久而久之就会得到认同和接纳。”党芳说,“基层老百姓最反感的就是光说不练,‘画饼’是最让群众厌恶的行为”。
“能吃苦,肯奉献,不管任何时间、任何急难险重的任务都能顶得上去。”在党芳带领下,志愿者们得到团场群众和领导的高度评价。“我们经常跟师弟师妹们讲,无论何时,一定要守住西部计划志愿者这块金字招牌。”刘冰说。
留疆十年的刘冰,目前在47团农业和林业草原中心工作,妻子张琦是医院的护士长,他们育有一子,今年四岁,夫妻二人过着忙碌且平淡的生活。杨博、李芳夫妻是2016年西部计划志愿者,他们在新疆相识、相知,最后相依在47团。
梁星在姐姐梁娜和姐夫党芳的感召下,也来了新疆,还带来了她的另一半李月山。服务期满后,梁星也想留下来,李月山和她一起打了留团报告,留疆理由一栏,李月山赫然写下四个大字:因为爱情。一家人都是留疆志愿者,都扎根在西部,在荒凉大漠里共同创造了一段佳话。
2003年以来,第十四师昆玉市共招募西部计划志愿者2421人,共有421名志愿者留在新疆,其中208名志愿者选择扎根师市。
今年,党芳已与500余名新招募的西部计划志愿者进行一对一沟通交流,深入细致了解志愿者的职业规划、实际需求,帮助他们做好岗位匹配与优化。志愿者们感到,“虽然环境艰苦,但人文关怀让大家有归属感,有工作激情,更有服务基层的信心和决心”。
接过老兵“钢枪” 扎根南疆沙海
谈起新疆,人们想到的是阿尔泰的喀纳斯、可可托海,“天山明珠”天池,高山湖泊赛里木湖,历史文化名城喀什……总之,大概率不会想到昆玉市,甚至没听过这座城市。
这是一座在沙漠戈壁上建立起来的现代化新兴城市。在十年前,昆玉还是一片沙漠,2016年建市以来,一座座高楼大厦崛起,一栋栋房屋规划整齐,只不过周围仍都是荒漠戈壁。只有这片独立的新城,经过绿化之后,看到绿意盎然和生机勃勃,犹如昆仑山下的一块美玉。
昆玉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十四师师部机关所在地,是兵团在新疆最南部的屯垦戍边之地。75年前,曾有一个堪称奇迹的伟大壮举发生在这里。
1949年12月22日,1800余名战士在荒漠原野徒步急行军18个昼夜,横穿“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找不到水源,他们就喝马尿、人尿,为了救缺水晕倒的战士,他们杀了骆驼和战马,饮血止渴,最终胜利平叛解放和田。
战士们刚从战争硝烟中走出来,再次服从命令,就地驻扎,脱下戎装,屯垦戍边,硬是用小推车推走座座沙丘,用人拉犁开辟出块块良田。他们永驻昆仑山下、大漠腹地,谱写了一首感人至深的创业史诗,被誉为“沙海老兵”。这支英雄部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一兵团二军五师十五团,就是昆玉市十四师47团的前身。
历史的烟云虽已散去,如今再难见“沙海老兵”的身影,但岁月终会留下不灭的印痕。47团广场上,一座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和田纪念碑庄严伫立,旁边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和田纪念馆里,呈现的一个个老兵的故事,让一批又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志愿者们沉思、落泪。
来到这里之前,很多志愿者第一次听到和田老兵的故事,也不知道什么是生产建设兵团。了解、触摸这段历史后,志愿者们为此感到震惊:当初解放军的一个团,如何发展成如今一个师级建制兵团单位!从住“地窝子”白手起家,在最艰苦条件下,如何把茫茫沙海变成了军垦新城!
志愿者们陷入思考:接过老兵手中的“钢枪”,沿着老兵的足迹,我们又能以什么样的坚守和奉献建设美丽家园?志愿者们从这里出发,播下兵团精神、老兵精神的火种。
今年10月19日,首届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徒步挑战赛启动。全国各地的专业徒步选手、企业组团、企事业单位和援疆单位等派出的27支队伍177名选手,满怀对老兵的敬意,相聚在一起。随着发令枪的鸣响,他们斗志昂扬向大漠行进,开启了4天3夜89公里重走沙海老兵路的沙漠徒步挑战。
同一片沙漠,两个时代的青年,时空发生交汇。百余名青年双脚踏入这片沙海,用身体、用心灵,体会着沙海老兵徒步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军和田的艰辛与伟大。
比赛现场,张召聪、郭子杰、李志远、郭紫业等50余名西部计划志愿者们各司其职,他们建补给站、搭帐篷,参与餐饮、交通、接待等各项服务保障,已连续在现场忙碌数日。
在老兵镇医院的诊室里,艾乐松在微信朋友圈分享了一条沙漠徒步挑战赛的报道。因为忙着出诊,无法到现场观赛,他只好在工作间隙看看其他志愿者发来的比赛动态。
2014年,艾乐松参加西部计划来到47团。服务期满后,他放弃了家里养生馆、村卫生室抛出的橄榄枝,选择留在新疆、留在“沙海老兵”开垦的热土上,一个人撑起了47团医院的中医科、康复科,扎根成为一名永久的“沙海小郎中”。
今年是艾乐松成为“沙海小郎中”的第10个年头。“我刚来时,团里没有中医科,没有相关设备,没有中药房,没有治疗的场地,来看中医的人也屈指可数。”踌躇满志的艾乐松被现实洗了一盆冷水。
听说团医院有了中医,有人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找艾乐松调理。他靠着一张木头理疗床给患者做推拿做出了口碑,渐渐地,来找艾乐松看病的人日益增多,他争取到了引进第一批针灸针的机会。第一批的10盒针灸针给医院带来了社会效益,团里和周边乡村的各族干部群众慕名而来。
经过和院领导的一系列协商,院领导打算建立中医科,由艾乐松负责,列清单、购设备、找诊室,为职工群众诊疗,让中医在这里得以开展。艾乐松利用业余时间翻阅大量的相关书籍,在网上查找相关病例资料,下班回到宿舍,他在自己的胳膊、腿、背上练习针灸、拔火罐。在边干边学中,艾乐松熟悉了当地常见病、多发病的治疗和预防。他说:“每当看到患者好起来,就是最开心、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如今,他的诊室已从最初只有十几平方的小屋子变成一座占地面积450平方米,拥有14张专业诊疗床、342味中药饮片且可开展30多项中医适宜技术的诊所,在他的努力下,南疆沙海上的小镇飘起了草药香。在这里,他平均每天都要为30多名群众进行按摩、推拿、针灸等治疗。目前,他已接诊超过8万人次。
从中医诊所出来,驱车十几分钟便能找到另一位“拓荒者”的所在地。
2021年8月,王志强带着自己大学所学到的知识和创业积累的资源,从山西来到这个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小镇。第一年,就通过大学创业的经验,解决了职工群众因大丰收带来的滞销难题,开拓了红枣销往内地的通道。
为改变经济作物单一的问题,王志强多方联系、实地考察,引进一种适合在沙土地里种植的红薯。养殖专业毕业的王志强一点一点摸索学习种植业的知识,他着手改良沙化土壤,主动申请示范田,推平沙包、分埂、漫灌洗水、松土、掺肥、铺地膜、起笼……种下30 亩“西瓜红”红薯苗。秋收时节,这块“示范田”亩产量达3吨,每亩利润达7000元人民币,酬劳分发给种红薯、管理、收红薯、装袋运输等各环节参与者。
2022年4月,他重新整修改造团场闲置温室大棚,引种了2000只尼雅黑鸡,在大棚中育肥两月后转移至枣树地进行林下养殖,将闲置大棚与枣树资源充分利用起来。这些创新实践为当地村民提供了工作机会,更调动起广泛的种植意愿。“特别高兴,自己做的事情得到群众认可了。这是挣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王志强说。
在这里,许多志愿者都会有“被需要”的感受。“去大学生和各类高端人才众多的地方,个人的存在会有一种可有可无的感觉,然而在这里的环境有所不同。来到这里,融入生活、融入群众的主动性会提高,因为只要愿意参与其中积极做实事,就会得到职工群众和当地百姓的充分接纳和认可,获得很大的成就感。”党芳说,“在兵团,尤其是十四师,只要认真做事情,会立刻显现出来,也会很快获得成长”。
王志强在服务三年后,被招录为皮山农场经济发展办公室的公务员。而在距离47团200公里外的皮山农场,还有一群可爱的志愿者们,他们服务期未满,他们的青春正绽放着最真实动人的样子。
“我想用边疆的沙子把自己磨砺得更圆一些”
今年八月十五,是2024年在岗志愿者们第一次在边疆过中秋节,一场特别的沙漠篝火晚会,在主持人罗雪玲的一席红裙亮相后开启。
“夜幕降落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月亮没有遮挡,一片沙漠里,一轮明月高悬,大家围着篝火,燃烧的火焰在黑暗中让我们的心更加平静。”杨毅铭对那晚的篝火夜谈记忆深刻,“李福豪主任建议大家谈谈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大家围着篝火,像对最亲近的朋友那样,挨个倾诉自己的思想和愁绪”。
“我之前是一个特别爱说话、很折腾的人,甚至有一点盲目的自信,不太能够稳下来,沉静下来。我报名参加西部计划来到这里,因为我想潜下心来专注做事,用边疆的沙子磨砺我的内心。但真正想要打磨自己内心的时候又是痛苦的,我担忧当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一些小事时,会不会意味着一种光芒的熄灭。”杨毅铭第一次向大家袒露自己面对未来的迷茫和剥离感。
“好烦又加班到很晚,你搭上空荡的地铁已是末班;好烦很爱却要分开,恋爱谈不明白;好烦接近理想好难,却又还很不甘,如何拥抱平淡;如果最难得到圆满,不如选择坦然……”赵彦朝拿起吉他,弹唱着一首《若月亮没来》,却泪如雨下,哽咽着说:“我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她在远方有困难,我却无法帮到她。”
“来到这里,姥姥、爷爷、奶奶实在舍不得。但既然来到了这里,一定得干出点样子。”
“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建设西部,也是建设自身,强大自我,找寻生命的意义感。”杨梓豪说。
“我的家乡在阿勒泰,本想着回到新疆离爸爸妈妈更近一点,但我地理学得不太好,直到来了才发现,这里离阿勒泰竟然有3000多公里,火车坐了两天多才到这里。”罗雪玲分享了自己来边疆路途上的经历。
为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情,几周前,班委就在皮山农场团委的支持下,开始策划这次活动,这个班委是在皮山农场新招募志愿者第一次大会上,由宣传办副主任李福豪提议成立的。“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一个班集体。”李福豪带领志愿者们履行了民主选举程序,历时四个小时的演讲、选举、投票,最终选出五名班委。
杨毅铭参与竞选,成为班里的学习委员。“成立班委后,志愿者们生活中的任何问题,如床板塌陷,灯不亮,家具不齐全等,都有班委统一收集,然后交给团委进行解决。”除此之外,班委还定期举办交流分享会,大家聚在一次,分享各自的感受,讲出自己的困惑,疏解彼此成长中的压力,彼此激励,共同进步。
杨毅铭是石河子大学研究生支教团的成员,毕业前曾担任学校学生会主席,健谈又才能出众的她,曾被身边的老师批评“恃才傲物”“锋芒过盛”,那段时间,她一度产生自我怀疑。来到皮山农场支教后,杨毅铭找到了一种“闭关修行”的感觉,“整个人一下沉淀下来了”。
刚来时,杨毅铭用200元简单布置了自己的宿舍,她在网上定制了一块布挂,挂在房间的墙上,上面写着陈独秀敬告青年的六条准则:“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君子有方有圆,我之前是方,过于意气风发,认为自己总是正确的。来到这里,我想用边疆的沙子把我磨砺得圆一些,让我能更多感受真情实感,而不是漂浮的感觉。”杨毅铭在这里专心教书,真真切切关注着孩子们的成长,默默观察这里所有的人和物,在观察中学习,在一件件小事中历练,打磨自己的内核,充实自己的内心世界。
“早餐一个面包,中午学校提供午饭,晚饭自己做,每天买菜四块钱就够了。”除了平时吃饭,杨毅铭几乎没有其他额外开销,“因为在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消费的地方”。“每个月收到工作生活补贴后,我就把钱存起来,有望把读研究生的学费存够。”
杨毅铭的手机自从来这里后,拍照功能变差,“可能是进了太多黄沙,越来越不清楚”。她想在年前买一台相机,拍拍学校里的孩子,拍拍可爱的志愿者们,留下些值得纪念的影像。
杨毅铭说:“来到这里后,我发现每个人的目标都很远大,每个人的情怀也很宽广。和志愿者们聊天,我常常被他们的理想初心所感动,突然感觉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人情味是抵抗风沙的梭梭
从宿舍到学校大概三四公里的路程,“遇到黄沙天气,骑自行车非常困难,很可能会被吹倒,所以大家都买了电动车”。
“漫天黄沙天气,如果你拿下手机,屏幕瞬间被黄沙覆盖。”
“沙子无孔不入,不知道怎么到鼻子和眼睛,明明嘴巴是紧闭的,它却能进到牙齿里面,咬起来沙子嘎吱响。”
“有些黑色的、棉的衣服不敢穿出去,要不然很快变成灰色。”
沙尘天气日常,大家各有各的遭遇。
罗雪玲刚来时就被跳蚤咬了,满腿的红斑和疤痕“非常吓人”。在换了新床垫后,又喷了几次杀虫剂,跳蚤终于不再出没。
在这里,马蜂很常见,有时上着课就飞进了教室,经常有学生被蜇起一个大包,如果不及时处理,就得肿上一个星期。支教志愿者们如今已经熟悉了快速处置的土方法,“先用肥皂水洗一遍,然后涂上一些,不要用手碰,过几个小时再洗掉,之后再用新的肥皂水洗一洗,抹一抹”。
“虽然自然环境恶劣,但是生活方式简单,人与人之间互动频繁,这样的社会其实还蛮有人情味的。”最让罗雪玲喜欢是这里浓浓的“人情味”。她决定服务期满后继续留在这里,“大城市交通便利,生活便捷,但缺乏人情味,更像是在生存,在这里才让我真正感到在生活、在感受,让我有幸福感”。
最近,让罗雪玲感到困扰的是,到这里才两个月,就胖了十多斤。“水煮鱼、酸菜鱼、火锅、小炒肉……”下班后,志愿者伙伴们一起商量吃什么,有几个厨艺出众的负责做饭,有负责采购的,有切菜和洗菜的,有负责收拾碗筷的。“住在一个单元的小伙伴们房子从不关门,厨具和桌子都是共享。”罗雪玲说。
皮山农场商店少,货物也不齐全,罗雪玲和室友凑钱买了一个二手电冰箱,每过一段时间,大家会去皮山县里采购一些食材,存放在冰箱里。罗雪玲索性多配了几把钥匙,这家放一把,那家放一把,需要什么就过来拿。性格开朗热情的罗雪玲在这里交到很多好朋友,“爱情公寓”式的生活让她感到了大家庭的温暖。
李佳钰常去团场的一家干果店买东西,“每次去买10块15块的开心果,干果店的大姐都会再给我装3块5块的香蕉片”。
皮山农场学校大多数是少数民族孩子,孩子们普遍“热情开放、勇敢机智”,是“超级社牛”。杨毅铭刚到学校,就被孩子们围了起来。“杨老师,你从哪里来啊?”“杨老师,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啊?”留着短发、长相英气、穿着中性风的女老师杨毅铭,被孩子们称呼为“小杨哥”。
留着长头发,颇有艺术气质的男老师杨梓豪,给孩子们教音乐课,刚来不久就受到孩子们的关注和喜欢,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此起彼伏的一声声“杨老师好”。刚开始总是让作为“I人”的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时间久了,他越来越适应,越来越感受到一种贴近生活的温情,“感觉和孩子们是在一起生活的”。
“老师你好漂亮!”经常有小孩子跑到罗雪玲旁边夸赞,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神,罗雪玲内心瞬间被这句小称赞所满足。
因为早晚温差较大,罗雪玲和几位支教老师刚到不久就感冒了。校长李娟娟发现后,立刻打电话到后勤部,不一会儿,一锅红糖姜水就送到了办公室,连着送了好多天。
今年教师节,一辆面包车满载向阳花、百合、满天星花束,从皮山县城出发,抵达皮山农场5号小区,这是李福豪为所有支教的志愿者订购的200束鲜花。“这是我的第一个教师节,既惊喜又感动。”罗雪玲说。花虽然早已干掉了,但她舍不得丢掉,一直放在房间的花瓶里。
为了孩子们的自尊心
新疆孩子的名字有的比较长,老师们刚带班时,很难顺畅地读出来,只能通过不断练习。在学生排队时,杨毅铭一个个问,“你叫什么?”然后默念一遍,接着再问,至少四五个来回。一个多月时间,班里52人,她记住多一半的人名。大多数是男生的名字,“男生调皮嘛,我需要更快地记住他们的名字,以便在他们出现问题的时候我直接点名”。
因为民族姓名的特性,学生重名的情况也比较普遍,李佳钰费了不少脑细胞。一个班级有四名叫“艾孜海尔”的学生,只好连姓一起称呼全名。“艾孜海尔·奥斯曼、艾孜海尔·阿不力皮孜,还有两人都叫艾孜海尔·阿不力米提,只好在全名后边再加上身份证后四位,才能区分开来。”
有人问李佳钰,为什么不在名字前加上“大、中、小”来区分,这样更容易记?李佳钰说,为了孩子们的自尊心。
杨毅铭对此也有同感。刚到学校不久,杨毅铭收到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老师好,我是帕提麦,大家都叫我小帕提麦,我很生气,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
五年级的帕提麦,因为名字前面加了“小”,感到伤自尊,所谓的“大”和“小”,无论按个头区分,还是按学习成绩区分,孩子总会感觉到不满。“现在我就叫他帕提麦。”杨毅铭说。
杨毅铭讲授《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生读本》,在课堂中,她发现孩子们民族团结意识很强。在讲“办好中国的事情关键在党”这一课时,杨毅铭问同学们:我们中国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量去克服艰难险阻?在各种风雨来临时是怎么克服的?很多同学都会争相回答,“因为我们各民族团结”“因为我们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杨毅铭说:“同学们不会说非常复杂的话,但只要讲到中国发展、人民幸福的课题,孩子们一定会提出‘团结’这个词。”
李佳钰是九年级的历史课老师,这个年龄正是学生不服管的时候,叛逆起来,有时男老师都束手无策,她不得不常常跟学生斗智斗勇。在学校的安排下,她和一位维吾尔族老师结了“民族亲戚”,正在搭建和少数民族家庭的桥梁,尤其关注一些“问题学生”的家庭状况,心理和情感问题。
“前些年开始推行国语教育,目前低年级学生汉语基础较好,但高年级学生汉语基础较差,他们的家长汉语水平更连说都困难,对于孩子的学习爱莫能助。”面对暂时无法改变的困境,她只能更加耐心和用心。
带高年级班的李佳钰年级组事务繁重,忙得连轴转,放学回家编写教案,周末批改试卷,几乎没有假期。
李佳钰大学的专业是马克思主义理论,2023年毕业后报名了西部计划。“领导和同事对我很关心,在他们眼中我是个学生,是个‘小朋友’。”但作为一名服务西部的志愿者,李佳钰想要改变,希望能为这里的教育献出一份力,实现自己的价值。这种渴望和责任感给她带来压力。
李佳钰服务的第一年,远在4000多公里之外的于姜超还在读大四,两人常常煲电话粥,有时候也会因为一些不同想法发生争论。2024年,大学毕业后,于姜超放弃了老家的教招考试,也报名了西部计划,追随李佳钰来到新疆。“异地生活这一年,我们两个人相隔4000多公里,想当面吵个架都难。来这里一起工作,近一些,矛盾少一些。”于姜超说。
于姜超刚到十四师时,李佳钰还在三师,相隔较远。“在党芳书记的协调和帮助下,我们到了一起,都到了皮山农场来支教。”
杨梓豪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山西忻州,在一家教培机构当音乐老师,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难道我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吗?正在迷茫之际,收到了西部计划补录通知,他立刻像焕发新生一般,“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让杨梓豪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感。
一周要给三年级的学生上20节音乐课,杨梓豪虽有些应接不暇,但他想尽力给孩子们传播一些先进的音乐理念,帮助他们从小就了解基本的乐曲理论、正确的发声方法、音乐节奏,培养他们对音乐的感知和鉴赏能力,提高审美能力和情感体验。
长达两个月,罗雪玲感冒断断续续,咳嗽总不见好,一天8节道德与法治课下来,嗓音彻底嘶哑。为了不影响学生上课的体验,止咳药、消炎药、胖大海、金嗓子喉宝齐上阵,她说,“想要快点恢复,如果上课状态不佳,也会影响学生的状态”。
罗雪玲很喜欢这里的平淡生活,唯一的困扰是工作量有点大。志愿者们聚会的一个夜晚里,突然停了电,大家一起躺在地毯上,彼此聊着心里的感受。罗雪玲说,在这里,她觉得自己需要一股冲劲去大胆突破,却还未能找到那个可以去打破的东西。
杨毅铭参与的研支团项目需要在支教一年后,回到学校继续读研。由于是转专业读研,从公共事业管理跨到法律非法学,她购买了大量法律方面的书籍进行系统自学。每天回宿舍处理完学校的事务大约晚上10点钟,她常常会强忍着困意和劳累,再听一个小时网络课。将来毕业后,她没有打算回老家河南洛阳,而是想扎根在新疆,当一名狱警。
正在志愿服务的青年们关于是否留疆的问题,暂且未知,但他们的青春故事未完待续。
“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总要有人建设,我们来了,我们在做,他们在变。我们每个人只是建设西部长城的一块砖,大河里的小水滴。我们所有志愿者汇聚起来才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杨梓豪说。
[ 本文刊于《中华儿女》杂志2024年第12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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