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孙亦倩
不知从何时起,猪肝变得非常有名,变得有些高攀不上,尤其是在那座叫沈荡的小镇上,尤其是在那个叫胜利的饭店里。
我不知道,当年许三观揣着卖血的钱,去胜利饭店时,还有没有空座,需不需要排队?只是,我知道,现在的胜利饭店不光需要叫号,而且排队也不一定能轮上。
胜利饭店的猪肝应该做梦也想不到,从许三观大喊着“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时,它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简直是扶摇直上。
十点的胜利饭店,裹着白里带灰,略显陈旧的外套,安静地沐浴在暖风里,似乎是一位坐在桥头晒太阳的老者,皱纹里都是安详的笑。掀开酱紫色厚重的门帘,里面热闹的场面让我颇为意外,一屋子的人,啃着瓜子喝着茶,座无虚席,仿佛进入了一个老北京的茶馆,一问之下,都是在坐等吃中饭。幸好,冒着热气、鲜嫩可口的炒猪肝,没有让他们失望,也没有枉费苦等多时。有一种爱叫爱屋及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里的猪肝不再是纯粹的食物,是带着光的,有许三观的光,有余华老师的光芒,同时令他们的朋友圈熠熠生辉。而我,坐在胜利饭店里,夹起一片油亮亮的雪菜猪肝,却想起了另一盘猪肝,一盘与许三观无关的猪肝。
儿时,因父母工作忙,一到放暑假,我绝大多数的光阴都消磨在外公家,确切说是外公家的小院。院子里,每到夏天,葡萄架上就会长出层层新绿来。夕阳西下,外公在藤蔓低垂的绿荫下,支上一张小圆桌,朝四处溜达的我,喊上一句“开饭喽”,自在的晚餐时光便开启了,我们当地俗称为“乘凉夜饭”。外公家的饭桌上最常见的是一盘白灼猪肝,没加任何佐料,猪肝煮熟切片即可,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保留了食材的鲜美。这道菜看似容易,却是极其讲究火候的,多煮一分钟则嫌老,像塑料片一样又硬又干,失去了原有的粉糯,而外公每次掌握的时间都恰到好处。在淡褐色的猪肝旁,自然还得配上一碟鲜亮深红的酱汁,上面飘着丝丝葱花和蒜末。夹起一片薄薄的猪肝,蘸上浓郁的酱汁,就着几分月色,细细咀嚼,只觉满嘴留香,便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美味。
晚风轻拂,外公浅酌一杯小酒,必定是醇香的黄酒,他脸上浅浅泛起红光,给我讲这老院子的故事,故事里住着外婆和旧日。这个院子,外公唤作“涵翠小筑”,因为外婆的名字里有个“涵”。月光下,一抹皎洁,轻轻荡漾着,慢慢晕开。繁星渐起,整个院子的花儿草儿枕着暗香与往事,悄然睡去。
那一天,从沈荡回来,我跟母亲闲聊,不由感叹道:“现在的猪肝是今非昔比了,当年,它应该是外公的最爱吧,是饭桌上的常客。”母亲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你啊,你真当外公喜欢吃?”我愕然道:“不是吗?”母亲微笑着说:“当然不是了,只是因为你小时候长得瘦弱,又不爱吃肉,猪肝是补血的,恰好你也爱吃,所以在暑假,你外公就隔三岔五地买。”
那些年,许三观吃的猪肝兴许是含着一点苦味的,不是酱油加多了,受了太多风雨也会发苦。多年前,我吃的猪肝是微微带着甜的,那是外公一勺一勺给我加的糖,在酱汁中,在流淌的光阴里。
现在,很少在自家餐桌上看到猪肝了,每回在饭店看到,我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些夏夜,心中不由波澜起伏,好似在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蓦地觅见一个心心念念的背影,急切地想追上前去,告诉他,我的思念。
只是,曾经的“涵翠小筑”早已物是人非,草木凋零。曾经为我煮猪肝的外公早已远去,再也追不上了。
等到夏花绚烂时,再去胜利饭店吃上一盘炒猪肝吧,点上二两黄酒,不仅仅为了许三观。或许,坐在那墙面斑驳的老饭店里,吃上一口熟悉的味道,就会离旧时光近一点,就会看到葡萄架的叶子依然迎风而长。
(作者系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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