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嘉马”：终点就是起点|马拉松_新浪财经

转自：嘉兴日报

　　■王加兵

　　“嘉”门口的马拉松归来，我们说起无边无际这个词。

　　妻说，今天的马拉松比赛，人山人海，无边无际。场面大，人特多，无边无际。

　　朵儿说，跑步的人无边无际，我的柚子也无边无际。朵儿抱着一个刚从树下捡来的胡柚，椭圆、金黄，散发着能让秋色停顿的清香。那一树柚子，特别大、特别多。

　　妻笑朵儿是个傻丫头。我不说话，朵儿说柚子无边无际与跑马的人无边无际应该是一个来路。哲学家说，凡是可说的，都可以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语言就是她的世界，正如乳酸、胸闷、呼吸困难都是跑者可以言说，且说得清楚的艰难事实。

　　刚从马拉松终点拱门下来的人，蹒跚着、沸腾着，个个像与自己战斗了一生的英雄。她们娘俩远远地骑车过来，迎接我如同欢迎一场盛大的凯旋。

　　“爸爸，无边无际很远吗？”“没去的时候，很远，去了一趟，很近。”

　　“爸爸，无边无际的人哪里来的？”“四面八方、五湖四海，他们看好我们嘉兴。”

　　“爸爸，跑步是件很难的事吗？”“跑步不是，呼吸是件很难的事。”

　　朵儿已经是个大班的姑娘，那肥沃的心田里开着花的香甜，散着生长的欢喜。我从六点的曙色里出门，与大街小巷奔跑出来的身影一道向起点汇聚。她七点出门，穿上红艳的衣服，摇动早早准备的红旗，守在环城东路四公里处。我们约好，枪响后，十五分钟左右见。奔腾的人群，势如钱江潮涌，没有谁能于万千人中锁定一人。而我从人群里可以轻易发现隔离栏后面的她，红衣，红旗，一张红扑扑的脸。她与热情的市民一样，向所有跑过的选手呐喊，加油，加油。孩子的声音总是脆亮、悦耳，如天籁激荡成人迟钝的耳膜。她不足围栏高，视野里总有一根根栏杆阻隔。她踮着脚往人潮里张望，也许是在看勇士，也许是在寻找爸爸。我从人堆里穿梭出来，改变跑姿，小碎步，靠边，招呼，牵手，给她久别重逢的欣喜。我摇着她滑嫩的小手，她抓紧我汗涔涔的大手，隔着一道凉凉的铁栅栏，我收到了她递送的温暖祝福，她也骄傲地看见来自赛道的生命燃烧。此刻，虽千万人潮汹涌向前，而我俩独自静默，欢喜。

　　“嘉”门口的马拉松，从不用担心一路的艰辛与孤独。这是我的城，每条路、每座桥、每个路过的景都那么亲切。大剧院，我看过《广陵散》。由拳路，我坐过前往高铁站的电车。商务大道，我夜跑留下无尽的汗水。南湖天地，我逛过夜市赏过湖景。鸳湖路，我追赶过沪杭线上的绿皮火车。梅湾街，我多么想约上朱生豪一起跑，他才32岁呀。春波门，我朝狮子汇那边的雕塑深情凝望，他们那时都是热血青年。左边是子城，右边是瓶山，前边是曾经的新华书店。过南湖的桥，过大运河的桥，过北郊河的桥，水乡桥多，每座桥都是一位深情挽留、不舍告别的亲人。

　　这是我的家，我的妻儿，我的学生，我的邻居，我的领导，每位向我摇旗呐喊的路人，我们都有割舍不断的情缘。那位中山东路上追着我奔跑的男孩，他像发现了掠过地球的又一颗彗星，“王老师，王老师……”我们彼此挥手，直到他追不上我。那个前面领跑的兔子是我一起跑步的好兄弟，跟着他的步伐，感受他的呼吸，永远相信匀速运动的持久。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在“嘉”门口跑马拉松，我不是跑者，你不是看客，我们都是这场城市运动的参与者。

　　你不用担心跑者的身体。我们奔腾，我们疾驰，我们龇牙咧嘴，我们永远像流水过溪一样欢腾着向前。山给我们向前的力量，石给我们翻越的快感。镗镗鞳鞳，也许是万千铿锵的步伐，也许是吞吐天地的喘息。跑者的努力不是对抗地心引力，而是寻找沿途的风景和趣味，分解时间，稀释疲倦。跑者的身体里藏着一座火山。

　　我会关切我自己。跑者，把注意力放在哪里，哪里就有清澈如许。唤醒身体，柔软有弹性，更有韧劲。调整呼吸，三步一呼，三步一吸，呼得干净，吸得深沉。寻找乐趣，体内的火炉蒸煮着内啡肽和多巴胺，放松，兴奋，快乐，会上瘾。

　　如果呼吸是件艰难的事，那证明我的奔跑铿锵有声。缺氧，从不缺信仰。如果与我同行的人越来越少，那意味着终点正越来越近。置身黑暗，才能看见星光。我不去想脚是否踏着实地，那样会很沉重，执念能把细长的腿压垮。我只管向前，前倾，提胯，拉起。拖累我的是身体，推动我的也是身体。我从不怀疑努力奔跑的意义，更不怀疑我与光明之间隔着什么累赘。

　　从起点奔向终点，终点就是起点。一个人，两条腿，满腔腾腾气，跑，是自己与自己最热烈的爱恋方式。莫忘，起点就是终点，花多少力气跑出去，你得花多少力气把自己带回来。跑步的时候，不回忆，不回头，不回家，甚至不回消息，我做不到。我们一起出门，从哪里挥手再见，就一定要在哪里招手见面。清晨，我悄悄拉门去冷雾里奔跑，她在温暖的梦里等我回家。傍晚，我沿着商务大道来回疾驰，她在楼下随黄叶舞动秋风。周末，我去植物园跑圈，她与植物们做伙伴嬉戏。雨在大地重逢，柚子在树下相聚。跑者的前路无边无际，但归途亮着一团火，候着一家人。

　　“爸爸，你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呀？”

　　“跑远点，发现无边无际的趣事回来告诉你。”

　　（作者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