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辉
有人说,她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也有人说,她“站在那就是一首诗”,还有人浪漫地形容,她“一生都与诗词‘恋爱’”。2021年年初,叶嘉莹教授获得“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称号,颁奖词这样写道:你发掘诗歌的秘密,人们感发于你的传奇。转蓬万里,情牵华夏,续易安灯火,得唐宋薪传,继静安绝学,贯中西文脉。你是诗词的女儿,你是风雅的先生。
在《叶嘉莹古诗词课》这本书中,叶嘉莹给了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很长的篇幅。她认为李清照青年之前是非常幸运的,有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所以才有机会发挥她的天才,成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位杰出的女词人。
令山东人骄傲的是,叶先生游山东,并创作了一组五律诗,收录在《迦陵杂文集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中。
《旅游有怀诗圣赋五律五章》
其一 过兖州
垂老归乡国,逢春作远游。
因耽工部句,来觅兖州楼。
平野真无际,白云自古浮。
千年诗兴在,瞻望意迟留。
其二 游曲阜
曾叹儒冠误,当年杜少陵。
致君空有愿,尧舜竟无凭。
毁誉从翻覆,诗书几废兴。
今朝过曲阜,百感自填膺。
其三 登泰山
髫年吟望岳,久仰岱宗高。
策杖攀千级,凌风上九霄。
众山供远目,万壑听松涛。
绝顶怀诗圣,登临未惮劳。
其四 游济南
历下名亭古,佳联世共传。
因兹怀杜老,到此诵诗篇。
海右多名士,人间重后贤。
词中辛李在,灵秀郁山川。
其五 在成都草堂参加杜甫学会第二次年会
锦里经年别,天涯忆念频。
重来心自喜,又见草堂春。
笼竹看弥翠,鹃花开正新。
盍簪溪畔宅,盛会仰诗人。
叶先生在书中回忆道:这五首五律,写于1982年春。这一年她在春假中结束了北师大的课,利用假期赴山东旅游了一次,然后就去了成都。这一组的五首诗,就是她在旅途中即兴口占的作品。因为她讲课经常讲到杜甫,而这次旅游的路线又恰好都是杜甫当年“放荡齐赵间,裘马颇轻狂”时代的经游之地,所以一路走下来,就经常有杜甫的诗句在脑中闪现。这组诗可以说都是由她所记诵的杜甫的诗句引发出来的。
即如《过兖州》一诗中的“平野真无际,白云自古浮”二句,就是从杜甫《登兖州城楼》一诗中的“浮云连海岱,平野入青徐”二句引发出来；
《游曲阜》一诗中“曾叹儒冠误”及“致君空有愿”诸句,则是从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及“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诸句引发出来；
《登泰山》一诗,则更是从开端“髫年吟望岳,久仰岱宗高”二句,就点明了这首诗乃是从杜甫《望岳》一诗中的“岱宗夫如何”及“会当凌绝顶”诸句引发出来；
《游济南》一诗,也是从开端“历下名亭古,佳联世共传”二句,就点明了这首诗乃是从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一诗中的“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一联引发出来。
不过,叶先生所谓的“引发”,绝不是对杜甫诗句单纯的引用,而是由杜甫的诗句做引子,触动内心所致,如“垂老归乡国,逢春作远游”,正是心怀和杜甫一样的家国情怀。
叶先生动情地写道:她自1948年离开自己的故乡,在外辗转流寓有三十余年。而在海外讲授中国的古典诗歌,又经常会引起自己无穷的乡国之思。当她于1982年赴各地旅游时,已近耳顺之年。所以说,“垂老归乡国”这一句中就已蕴含了多年来对自己之乡国的无穷的怀念。而在如此美好的春季,有机会亲身一游她在诗歌中所熟悉的祖国的山河大地,所以说,“逢春作远游”此句虽看似平叙,但实在包含了她极大的兴奋与感动之情。虽然杜甫诗中所咏的兖州城楼已经不复存在,但浮云不改,平野依然,杜甫诗所给她的感动,与她此日之登临瞻望的感动,仍然是生生不已、千古常新的。
再如《游曲阜》一诗,叶先生在当时更是既感慨于杜甫的“致君尧舜”之志意的落空无凭,同时也感慨于“文革”中的愚妄无知,以致对中国文化造成了痛深创巨的摧残。杜甫的《望岳》原是叶先生自童年时期就早已熟诵的诗篇,而且从诵读这首诗开始,在她童稚的内心中,已抱存想要一登泰山的向往,如今身临其境的兴奋自不待言。所以《登泰山》一诗中,虽“垂老”之年,也仍然奋力攀登。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概,在她辛苦攀登的过程中,确实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
再如《游济南》一诗。济南原是宋代两大词人李清照与辛弃疾的故乡,叶先生来到这里后,自然也想到了这两位词人的许多名作。但说来奇怪,她从辛、李二人的作品中,却想不出有哪些句子像杜甫的“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可以把济南之地灵人杰如此简净直接地都包容进去；何况她一路上吟占的诗歌,原都以得自杜甫的感发为主,所以就仍用杜诗开端。而把联中的“名士”引来与“后贤”相对,如此就自然从杜甫引到了辛、李,把宋代的两位词人也包含进去了。这当然只是一种巧合,却也足以证明杜甫诗之包容性与感发性之广博与强大了。
至于其五《在成都草堂参加杜甫学会第二次年会》之作,则是以赋笔开端,写重到草堂之欣喜。
而今,先生去矣,徒留伤悲。回望先生,如清辉在池,风范长存。山东山水有幸,留先生足印,让我们永久缅怀!
(本文作者现供职于济南市市场监督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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