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置身分工日益细密、节奏不断加快的现代社会,诗歌能做什么?
答案或许藏在书籍之中。《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是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20多年新诗讲稿的整理与再创作。这里有冯至、穆旦、卞之琳、海子、崔健等诗人及其诗歌的故事,当然也有同时代发生的历史细节。
正如张新颖在本书结尾处写道:“这一件事情的意义,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以中国新诗为中心联结、汇聚起许许多多的个人。”
“它们各有各的好看”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的选题是由策划人李伟长老师交给我的,他照例说:“接着上一本。”上一本是《迷恋记》,再上本是《沈从文与二十世纪中国》,往前是《不任性的灵魂》《要是沈从文看到黄永玉的文章》,加上肖海鸥老师责编的《三行集》。2021—2024年,“张新颖作品系列”已经积累六本,码在一起,虽然同样的开本,同样的设计师设计,呈现出来却各有各的风格,我以一位编辑的“自恋”宣称:“它们各有各的好看。”
张新颖教授在复旦最有代表性的两门课是“沈从文精读”与“中国新诗”,与“中国新诗”紧密关联的文字集结成这本300页的《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我读研时与室友一起听“中国新诗”,阶梯教室坐满了学生,座位占不到,只好坐在台阶上听。当我第一次打开书稿,便一下子打开熟悉的重重叠叠的记忆。还未编辑动工,就忍不住告诉校友阿碧与求鲤。他们的反馈很有意思,一位兴奋又热烈:“这本书终于要出了吗?期待!那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一门课。”另一位则精确而冷静:“这门课我完整地听过三遍,本科两遍,硕士又重听了一遍。”如今,眼前的这本小书,但愿能形成一个小小的“物证”,承载着我们的课堂记忆;也但愿它像冯至的那面风旗,敞开着,因为我们这些来来去去的学生,如流水般,都曾经历过它。
树是“有情”的
最初与设计师沟通,我试图寻找准确表达这本书的视觉形象,在冯至的“风旗”与沈尹默的“月夜”之间徘徊不定,设计师估计猜到我没想明白,给了我一个“快手稿”,我们像两只蚂蚁通过触须互碰来调整方向。我打开一看,内心犹豫,初稿视觉很美,但似乎不是这本书的模样。于是我发给张新颖老师看,张老师说,不用那么清新,它可以“粗糙”一点。我于是把之前的方案推翻了,但想法变得清晰,新的意象呈现出来——树。
书中多次提及树,穆旦的《诗八首》,路翎的《红果树》《老枣树》,牛汉的《悼念一棵枫树》《半棵树》等诗歌,借助树来理解自我和世界。树是“有情”的,观察一棵树,就像在与这些诗人的灵魂对话,它的根脉深扎,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蔓延、伸展……敢于探触深处未成形的黑暗,是为了承托这棵树继续向开阔处生长的力量。它是历经风雨的,也是未能被摧毁的。还有一处也让我联想到了树,是在张新颖老师的“作者简介”中,作品被归类得非常清晰:一类是现代文学研究著作;一类是当代文学批评;一类是随笔;一类是诗作。我想,这是他创作的不同侧面,也是他在用心浇灌的四棵树,又或者是一棵大树上不同的枝干,而源于同一根脉。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是不断朝向四周伸展的树的虬枝,盘绕着,漫过封面与封底,沐浴在雪青色的背景里,像沐浴在深秋薄雾中。而覆盖其上的,是流动的明黄色,是树生命力与生机的外显。封面工艺并不复杂,一种专色明黄,一种背景雪青,整体以树的意象来呈现。明黄色与雪青色进行搭配与冲撞,呈现的视觉效果让人惊喜,我很感激设计师。
只是简简单单的侧写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解析冯至《十四行集》、穆旦《诗八首》、废名《妆台》、林庚《破晓》、戴望舒《萧红墓畔口占》、艾青《我爱这土地》、北岛《结局或开始》等,讲述戴望舒、冯至、穆旦、海子等诗人的故事。
我印象最深的是《穆旦与萧珊》,它讲述穆旦与萧珊的友谊。20世纪40年代,两人相识于西南联大,当时的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才华闪耀,都有着奔向无穷的心意;50年代,巴金主持平明出版社,其间萧珊助力了穆旦的翻译事业;70年代,在萧珊临终前几个月,两个人才恢复通信。个人命运交织进二十世纪中国的历史,有太多的离合聚散。我几年前读过这篇文章,这次重读,惊叹的是张新颖老师还有着作为小说家的天赋。他在看似平淡、客观的陈述中展现出背后那种磅礴而谦逊的能量。文中的巴金先生,作为配角出场,只有几声问候、几封通信往来。然而,这样简简单单的侧写,比很多浓墨重彩纪念巴金的文章更能凸显他的仁厚珍贵。我联想到《不任性的灵魂》的奥登:他从不把自己放在画面的中心,充其量只是表明自己在场。
“创造,说到底是自我表达”
我当然是一位幸运的编辑。在一本本“张新颖作品系列”的编辑过程中,领悟到以前在学生时代来不及领悟的学问与道理。有时,上本书看到某句话,在下本书某个段落中得到呼应与解释。仿佛在道理与道理之间,也存在着自洽圆融的交流空间。张新颖老师带给我们的启发与教育,就像沈从文的文字之于他的启发:它不是一下子给到的,而是在日常的具体微末中,明白了一层,又明白了一层。
回想“中国新诗”的课堂场景,比起张老师娓娓道来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停止”。学生们听得兴致盎然,有时他找不到那个最准确的表述,便果断收住、停止。张新颖老师曾说过,“任何创造,说到底是自我表达”。每一次表达,都在试图推出与扩大自己的边界,但是同时,他尊重、敬畏着言语所未能照明的无穷空间。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结尾处,作者写道:“这一件事情的意义,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以中国新诗为中心联结、汇聚起许许多多的个人,这本诗选也正是献给许许多多的个人的。”而我作为一个编辑的心愿,也是如此,期待着有许许多多的个人,都能够读到它。
《诗的消息,诗人的故事》
张新颖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栏目主编:顾学文 文字编辑: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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