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店的告别

转自：施晨露

“上一次来是两年前了，后来我去了英国留学。这次回国，特意从杭州家里来上海再逛逛。”天平路上的梯书店，9月6日上午，插画师碧心怡在书架前驻足，手里拎着在挂钩上找到的印着书店logo的帆布小袋，“行李箱里可能带不走太多书，想留下一份书店的纪念。”9月8日晚，梯书店结束了将近4年的营业。这个20平方米的小书店最近两周迎来络绎不绝的读者。书架渐渐空了，地面上堆着等待打包的“盲盒”。年轻的店员楚茗告诉记者，2到3本书加一个帆布袋的结业纪念“盲盒”售出了2000多份。

“开书店让我们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人，爱读书的人，善良有趣的人。”本职工作是书籍设计师的店主周安迪说。伟德路上的侦探主题书店“谜芸馆”由推理小说家时晨经营，预计将于11月租约期满之际歇业。“一家书店最受关注的是两个时间点：开业与关门。”9月9日中午，时晨在“谜芸馆”里告诉记者，对结束经营的决定，他至今仍在纠结，“对我来说，这不是终点，不是句号，更像是一个逗号。”

浦东塘桥“左岸88”园区的鹿鸣书店（爱悦空间）将营业至10月31日，随后搬迁至唐镇春泉路，与店主郭文伟的另一家“爱悦书房”并店经营。“书店是一份能让你自己丰盈，让周围的人有收获的事业。”自从鹿鸣书店（爱悦空间）开业，郭文伟坚持每天写日记。

第1248天的书店日记，标题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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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推理圈，没有离开，接下来还会有故事。”时晨所说的故事，或许是他快要完成的新的长篇小说，或许是他想写的一本关于开书店的非虚构作品，又或许是书店本身。

从南昌路上的孤岛书店，到伟德上的谜芸馆，两次开书店的时晨觉得，“精力没有白费”。

2021年4月，上海乃至中国大陆第一家侦探书店——孤岛书店在南昌路一条小弄堂尽头开业。从此，写推理小说的时晨多了一个身份——书店店主。当时，他这么写道：“在这个时代，开书店是一件逆潮流的事，是百分之百的赔本买卖。那又怎么样呢？人生难得任性一次。”他还说，“开这样一间小众主题书店，如果发生，首先应该发生在上海。”

孤岛书店在2022年3月宣布结业。2022年11月，谜芸馆开始装修，2023年1月24日正式营业。对这家新的书店，时晨只有一个目标，“比第一次做得更好一点”。

将近两年时间里，谜芸馆办过30多场推理小说讲座和交流活动，发起中国推理小说榜单，开出网店，开发文创，在不少推理小说的读者心中是“推理作者和爱好者最友好的交流平台”。

“当时在孤岛书店没能实现的东西实现了。我不觉得开书店这件事再次失败了，反而觉得它是成功的。”作为一家写作者开的书店，比起坐在书房里，时晨更直接地从销售端感受到读者的状态与需求，“我发表过不少在推理圈引起激烈讨论的观点，特别是对中国推理小说的担忧。”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个空间，他发现，一家书店“确实可以影响一些人，可以让更多作者、作品被人知道”。

“还是等到了这一条微博，却期待下一条重新营业的消息。”7月中旬，时晨公布了“经过反复考虑和纠结”的闭店决定，一位贵州读者留言道。

谜芸馆接待过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就在上个月，还有一对从日本来的老年夫妇进了书店，用不太熟练的中文与时晨交流，“他们在日本得知上海有这样一家书店，还带着我的作品来，让我非常惊讶。”

时晨说，这样一家小书店“肯定算不上旅游景点”，但的确有不少人将它列入来上海的目的地。

“等时机成熟，条件允许，我一定会再把谜芸馆开起来。因为我深知这片小小的天地，不仅是我心血的结晶，更是众多推理迷心中的一片净土，记录了他们无数美好的阅读时光”，他如此承诺读者。

“大部分书店老板不会开第二家书店，而我开了。因此，大家也相信我的这个‘保证’。”时晨透露，这两个月有一些向他伸出橄榄枝的合作方，但或多或少存在条件不太匹配的地方。“如果市区有5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我都不排斥看看是否合适。”

2

“书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到底是什么？”这是郭文伟一直思考的问题。

福建人郭文伟学市场营销专业，来上海后一度从事销售方面的工作。2014年，妻子怀孕后，他开始重新思考人生方向。开书店的念头起了，“最起码，对孩子的成长有帮助。在书店长大的孩子，多好。”

2021年3月，第一次造访复旦大学周边的鹿鸣书店后，郭文伟被直觉抓住，“这就是我想开的书店”。他与店主顾振涛的交流“同频”，合作很快敲定。第二个月，鹿鸣书店（爱悦书房）作为加盟店，在“左岸88”开张。“有一点品牌使用费，不高。顾老师唯一担心我的，就是能不能开下去。”

郭文伟有一个开社区书店的梦想。在他看来，书店和咖啡店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咖啡店要翻桌率、要客流，书店要停留，要寻找‘同频’的人。或许他们会成为会员，或许是点一次‘畅饮’，买本书，在朋友中做宣传，在网上写个点评，都是对小书店的支持。”

去年6月，郭文伟离这个梦想近了一小步。在离自己所住小区不远的春泉路，爱悦书房开业了。

“最希望的是，可以有热心的社区居民和我们一起照看好书店，让书店成为社区温暖的小据点，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书店这个小‘舞台’展示自己，成为大家共同拥有的小店”，爱悦书房没有办开业仪式，郭文伟用这段话解释他的经营理念。

“书店或许不是很好的生意，但是一种稀缺性的资源。”郭文伟说，书店默默存在着，不同的人从这里收获了不同的力量。在鹿鸣书店（爱悦空间），有人每周都来，忽然有一天提出，“我想为书店做点事”，由此成为书店多场讲座的主讲人。有人特意捎来感谢，“感谢书店的‘收容’，我找到工作了”。有人说，“已经两三年没有静下心来看过一本书了，没想到在这里，我想看书了”。还有人告诉郭文伟，“因为书店的存在，让我对这座城市多了一份爱。”

“除了提供精挑细选的书籍，书店更应该成为交流碰撞观点，遇见知己，提升自己的文化空间，成为都市人的心灵慰藉地。”郭文伟说，这可能就是书店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3

作家马伯庸曾在“谜芸馆”墙上留下三个字——“活下去”。时晨坦言：“对书店在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从没抱过希望。”

“电商平台的书价低，书店最大的问题是很难有‘回头客’。”时晨说。郭文伟为书店设计过多种会员模式，并吸引了几位愿意成为书店“合伙人”的忠实读者。“朋友感慨说，开书店不仅需要一份情怀，可能更关键的是一种信念。”告别经营三年多的这个空间，他说，“有不舍，但又有一种重新出发的感觉，放下了重担。两家书店合并在一起，我们积蓄力量，稳扎稳打。”和鹿鸣书店创办者顾振涛交流后，“鹿鸣”这个名字会继续在“爱悦书房”里挂上。

“这条马路上，店铺开开关关，我们的‘邻居’其实换得挺快。”时晨说，谜芸馆没有消失，网店还会保留下去。“书店为什么是书店？我觉得书还是最重要的，而不只是有书的店。”下一次还有开书店的机会，这依然会是他的坚持。

“我觉得独立书店不在于大小，而在于能否体现创办者的理念、审美、精神。”在梯书店倒数的营业日里，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00后”沈一飞说。这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告诉记者，自己的本科论文写的就是书店，“每天总是有很多书店告别，也总是有很多书店新生。”

“那你会在书店买书吗？”记者问。

“会。”他回答，“在网上买的目的性比较强，在书店买的常常是在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书。”

“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人，大家仍然慢慢驻足，像挖宝一样寻找灵魂相投的书籍。”有读者记录道，“我相信‘存在’是一种力量，‘告别’同样是。不管怎样，大家都常去书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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