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者唐吉诃德

□朱一平

夏季最热几天无所事事，我总是在纠结唐吉诃德，是真骑士还是假骑士？是英雄还是懦夫？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是讽刺骑士还是讽刺人类？

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小说《唐吉诃德》，我年轻时读过，感觉写的是童话。故事发生在遥远的16世纪，那时的骑士只存在于小说中了。但在孔苏埃格拉风车村，有位快50岁的光棍乡绅唐吉诃德却痴迷骑士小说，崇拜其行侠仗义走天下。他不管理家事不说，竟变卖田产，四处购买骑士小说。白天苦读，夜晚幻想，走火入魔了。终于有一天，他要付诸实践——要做一个真正的游侠骑士。他亲手擦洗曾祖父传下来的锈迹斑斑的盔甲，戴上残破不全的头盔，骑上家里唯一的瘦马，一手拿长矛，一手持盾牌，带着满脑子比武、挑战、仗义等臆想，走出寒舍，犹如中古世纪的威武骑士，走出古堡，走向凶险江湖……上演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笑话。

年轻时并没有读懂唐吉诃德，只觉得这部笑话频出的小说，为什么是世界名著呢？而且大文豪们都推崇备至。人到中年，我又拿起这本书，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但不仅仅是可笑好玩了，好像里面蕴含了什么，感觉又明白又不明白。还联想到了鲁迅笔下的阿Q和孔乙己。书多事多，日子匆匆，唐吉诃德很久都没有想起了。

这次到西班牙旅游，大家制定旅游景点，我又想起了唐吉诃德，力主去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地方。那天太阳火热，我们盘旋上到拉曼平原上隆起的一座高山，远远看见十几架巨大的风车，沿山脊排列，威武雄壮。骄阳刺眼，磨坊雪白，天空净蓝，荒草金黄，风力强劲，还有一座褐色古堡……到了，塞万提斯小说中的孔苏埃格拉风车村。

小说中写道：唐吉诃德走呀走，看见了好多架大型风车，以为是来侵犯村庄的巨人，于是勇敢地手举长矛，驱动瘦马，冲向风车！结果长矛被折成几段，自己还摔得鼻青脸肿！但他还是执意前行，一路与幻想中的坏人拼死一搏……

我也冲向风车，妄图冲进《唐吉诃德》意境中。就像在浙江，一跨进鲁镇大门，就进入了鲁迅笔下《阿Q正传》《孔乙己》场景，孔乙己喝酒的酒肆还在，可以进去或站或坐喝杯酒；阿Q、祥林嫂会在某座桥边某个拐角……

然而，风车村除了有一个与真人大小的唐吉诃德铁艺塑像站立在风车旁，再无其他！走了好几天，我连塞万提斯的尊容都没有见到。在西班牙文学史上，塞万提斯可是No.1的存在。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顶级人物。他的《唐吉诃德》是座里程碑——西方文学史上第一部现代小说，也是骑士小说的终结者。

塞万提斯，一生充满不确定性，处处都是挑战与抗争。他生活态度积极，一生都在奋斗。小时候家境贫寒，他只上过初中，然后跟随游医父亲走街串巷，颠沛流离；青年时期，他充当红衣主教的侍从，跟随其前往意大利，接触了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的作品，深受启发；后来当兵，在勒班多海战中失去左臂；在回国途中，遭受土耳其海盗袭击，被俘虏到阿尔及利亚做奴隶，几年后被家人赎回，开始文学创作；他先后担任税务官和军需采购员，先后被心怀不轨者指控贪污而两次入狱。他在监狱开始写《唐吉诃德》，出狱后继续写作，直到1605年才出版，一面世，便震惊欧洲，连皇室都争相传阅。这并没有给塞万提斯带来经济上的根本转变，版税制度不健全，经济不景气，不是全民都识字和热爱文学。所以他依然不富裕，还遭到同行和痴迷骑士小说读者的攻击，不过，至此后，矫揉造作的骑士小说就逐渐消亡了。当时的西班牙政府也没有认识到《唐吉诃德》的伟大之处，直到200年后，才在马德里的西班牙广场为塞万提斯和唐吉诃德等，建立了黑色大理石雕塑纪念碑。

在《唐吉诃德》中，作者的身影时隐时现。他巧妙地借助荒诞文学手法，将渺小个体与庞大社会的遭遇抗争，以荒唐有趣的故事呈现，黑色幽默让人忍俊不禁。年少时看到的是可笑好耍；中年时痛感人生的不易与孤勇；老年悟到：可爱、执着、不屈、宿命……英国作家霍勒斯沃波说：“用理性看世界，世界是一出喜剧；用感性看世界，世界是一出悲剧。”塞万提斯是理性的。

唐吉诃德的人生就是我们的一生，他不是孤勇者，他是大众中的一员，我们惺惺相惜。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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