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时珍先生随想》|李时珍先生随想_新浪财经

　　何频

《李时珍先生随想》黄永玉

　　夏三月，草木蕃，夏至后禾苗、花卉快速生长，人畜茁壮。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关注北京中国美术馆的一个画展，即“如此漫长如此浓郁——黄永玉新作展”，展览精彩纷呈，与这个季节的草木葳蕤正相宜。

　　从6月25日至7月11日，手机上每天都有专题报道的推送，最吸睛的作品是落款壬寅年正月初一即2022年春节的《今夜》。夜空下，是踏实、祥和、美丽、安宁的城乡聚落图景，一片童话般的世界。黄先生说：“愿上天给人间每个人都有美好的今夜，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十年如此，百年如此。告诉子孙们，人应该拥有如今夜之权利，过宁馨如今夜之日子……”这幅画，我在央视主持人鲁健对黄先生的采访中看过。

　　还有一组《十二生肖外篇》，是2019年的作品，题跋很长，却容易看清。

　　我极为好奇的，是那幅看起来既生猛又特异的《李时珍先生随想》，创作于2021年。大幅白描，万花纷呈，功力深密，比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有过之而无不及。画中主人公李时珍可用“苦行僧”来形容，完全解构了纪念邮票上李时珍的四平八稳、道貌凛然，有技、有趣、有才。观众孟秋月的留言发自内心：“他有技。正因为有趣，创作灵感取之不尽，且好多幅作品都有长长的题跋，看起来像是没有提前安排好内容，越写越写不下了，实际上确是随心而发，也是为了‘炫技’亦不服老——毛笔字越小越难写啊，看都看不清了。”

　　这幅《李时珍先生随想》就有长篇的跋文，写在李时珍的长袍衣襟间，似临行前慈母密密缝的针脚。不能到现场一探究竟，遂请人帮忙分块拍照，我再逐一辨识、抄录，反复吟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看明白了，尽管还有“拦路虎”，却无碍大意——

　　小时只知道中医，从来没听说过西医。老人家都是吃中药吃死的。我小时害大病，是西门上刘子猷中医医活的。刘子猷先生和教育局有点关系，每到一定时候，就看得见他从教育局挨着墙醉着回家，要走好长一段路，他家在西门陈家祠堂旁边。这条路不是普通的长，是条很长的莫奈何的苦路，我从来没想过上前去扶他一把，一方面是我体力不济，一方面从未和他有过感情交流。生死线上把我从阎王殿拉回来，怎不多谢人家？是的，该谢的早谢了，好像街上买东西一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实他一定也是这样想。也可能我长大之后样子变了，他认不出了。究实际来说，还是大人家长们没有来往，虽然都是教育界的人（当然，不清楚刘先生在教育局担任何种职务）。唉！时光八九十年过去了，先父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小小的一个县城却从不见他们杯酒言欢过。平时街上还见刘先生，一脸的严峻，连向他老人家敬个礼都没有胆子。

　　最近常害病，和西医做了朋友。有一天读到篇李时珍先生生平的介绍文章，很受教益，我虽知他是博学者，却不清楚他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咱们国家有的是大学问家，不乖从科举这条路的，爷爷、父亲的教导，狠狠地在家读了好几年书，学问满满到京城去了，皇帝爷也把他弄到宫里做事。听说他有幸看到弘治孝忠（宗）皇帝叫四十九个人一年功夫不到，手绘的一部《御制本草品汇精要》，这恐怕对他以后研究出《本草纲目》起了很大的启发和推动作用。故事是那样曲折和动人，由不得鼓足勇气去买了一部来，没想到它竟然好几十斤三十六大册，原版原样。不能不感谢老祖宗和现代科学，皇皇五百年前巨著罗列眼前，梦想亦难见如此规模，几天因快乐而难得安枕。某月某日起，捉纸提笔写时珍先生出巡图以贺此举。时珍先生当然未拜候过，取其神气而已。也算是一种对医学进步的祝贺。高兴知道北京协和医院将作百岁庆典，家父年青（时）每外出返乡，必宣讲京城及沪杭盛景，某□则喜道协和开张热闹。时光倏忽，百年重步耳。我个把月之后岁满九十八岁了，真想不到岁月真不经用。

　　黄永玉

　　二○二一年六月廿八日

　　此画完成于京东太阳城

　　看！黄先生小时候体弱，大病一场，硬是让本地和做校长的父母有点关系的中医刘子猷先生给治好了。到老了又害病，拜现代医学发达，治疗疾病有更先进的方法。当年年纪小，他并未给刘先生一个当面的感谢，现在，特作画为北京协和医院庆生。

　　感谢社会进步，科学昌明，其实也是对父亲的一种纪念。

　　李时珍贡献卓著，当初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没有功名。但这样的人往往最聪明，包括黄先生自己，尽管只有小学文凭，遵照大人的教导专心读书，一样拥有真才实学，还跑到京城工作。无论在何时，“不拘一格降人才”，都是必要的！

　　黄先生在跋文里说他买的大书，不是《本草纲目》，而是《御制本草品汇精要》。此书十分传奇，九州出版社于2002年原色影印出版，翌年9月在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公开展示。一并登场的还有华夏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本草全书》，精装四百卷，定价三十六万元，我在现场看了好一阵子。黄先生的画值钱，出手大方。记得2005年8月，黄先生来郑州，赠给越秀酒店巨幅荷花《满塘》，画家谢冰毅兄带我去拜访他，谈天论地无拘束。提及时尚，黄先生九十岁开着法拉利兜风，还说要买台“悍马”开。

　　我因写作《杂花生树：寻访古代草木圣贤》，为嵇含、朱橚、李时珍、吴其濬等人立传，专门去过李时珍的家乡，也藏有金陵本《本草纲目》的复制本。古书没有标点，无法引用，我就买了最新版的《李时珍全集》，湖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李时珍在家乡楚王府供职，是确切的，他去没去过北京的太医院，尚存争议，但这并不妨碍我赞赏黄先生的奇思妙想，还有他对药材天地的复杂描绘，对李时珍形象的别样刻画。单看李时珍，他和高僧玄奘，只是翻了个个儿——玄奘向西行，李时珍脸朝东。都说黄先生熟读老庄，但《今夜》属儒家，是忧世的，李时珍在他的笔下，乃一名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