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古人想的是羽化登仙|山东省_新浪财经

　　记者　张向阳　济南报道　　

蝉象征高洁和永生

早在《诗经》中就有“四月秀葽,五月鸣蜩”等多首咏蝉的诗句。先秦两汉文学中,蝉已经完成了由物至情的转变,成为古代文人托物言志的对象,寄托着别样的情愫。

　　蝉在脱壳成虫之前,其幼虫在地下泥土中生活可长达数年甚至十余年,等脱壳化为蝉时,飞到高高的树上,餐风饮露,可谓出淤泥而不染。因而,蝉一直被视为纯洁、清高、通灵的象征。司马迁《史记》中有“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的形容,三国曹植《蝉赋》中,把蝉描述为“淡泊而寡欲”“与众物而无求”的高尚君子形象。西晋名士陆云《寒蝉赋》中称蝉有五德:“夫头上有缕,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食,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节,则其信也”,将蝉比作至德之虫,具有君子般的品德。唐代诗人虞世南也借蝉咏怀人格之美,“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骆宾王的“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寄托了自己的郁闷之情。南北朝王籍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在蝉声鸟鸣中,愈发显出夏日山林的宁静清幽,禅意悠然,令人回味无穷。

　　蝉还与古人的信仰和精神追求紧密相连,具有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

　　中国传统文化中,蛹变成蝉、蝉又生蛹的周而复始现象,被视为生命轮回和再生的过程,象征着永生和复活,象征着生命的延续不断；它出土羽化一朝飞升,象征着道家追求羽化登仙的境界；此外,蝉在地下蛰伏数年,生命周期很长,所以成为古人祈求长生不老的寄托。先民对于蝉的认识,已经超越了它的自然属性,赋予了它更多的信仰和人文内涵。

　　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曾指出,中国古代像崇拜龙蛇一样崇拜蝉的现象,表明了蝉在古代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史书中也记载了远古时代就有信仰蝉的部落,《史记·五帝本记》中载:“帝颛顼之子曰穷蝉”。穷蝉又称虞幕,上古时代姑幕国领袖,是舜的五世先祖,或是以蝉为图腾的部落。

玉蝉寓意重生之美

　　崇拜蝉的习俗远古已有,蝉具有羽化重生的象征意义,使人们在其身上寄托了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望。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出现蝉形玉器,玉是高贵、纯洁和美德的象征,以玉雕琢蝉,反映了古人对蝉的崇拜,寓意重生之美,也给蝉披上了神秘面纱。

　　现在所知最早的玉蝉是内蒙古白音长汗遗址兴隆洼文化墓葬出土的玉蝉,距今有七千多年历史。它长3.2厘米、宽1.8厘米,青玉圆雕,蝉体中部横穿一孔,可以系挂。它头部凸起,造型古朴,展现了远古先民对昆虫的崇拜。

　　在五六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内蒙古那斯台遗址和辽宁牛河梁遗址都有玉蝉出土。红山文化出土的玉蝉为圆雕,以蝉的头部和腹部为雕刻重点,线条简约,通常有穿孔可供佩戴,可能是死者生前佩戴之物。玉蝉的出现说明古人已经对昆虫的“蜕变”和“羽化”产生认识,产生了与天地沟通的原始信仰。

　　距今五千多年的良渚文化遗址出土了多件玉蝉,江苏苏州的张陵山遗址发现过一件玉蝉,玉质晶莹,正视如蝉而倒视若蛙,表现出蝉与蛙双重信仰的构思理念。杭州余杭良渚遗址反山14号墓曾出土过一只非常具象的玉蝉,为蝉的幼虫状态。考古学者方向明描画时,发现它的眼睛与龙首纹眼睛很接近,也就是与后来良渚神徽中神兽的眼睛相像。余杭北村遗址106号墓出土的玉蝉,长2.6厘米,正面琢刻出蝉首、外长两翼和尖凸的尾,蝉的背面有雕琢的隧孔。这只玉蝉的眼睛,同样与良渚文化后期出现的神人兽面纹的眼睛很像。

　　山东玉蝉文化历史悠久,新石器时代的山东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遗址一直到两汉时期的墓葬中都有玉蝉出土。

　　长江中游湖北天门石家河遗址出土的玉器中,玉蝉数量很多,仅在石家河文化晚期遗存中发现的玉蝉就有50件以上,形态很丰富,而且是“神蝉”,触角做成“介”字形。玉蝉的用途应是佩带或缀于某物体上,在石家河肖家屋脊遗址六号瓮棺中出土了11件玉蝉,可以作为缝缀件串起来,在祭典时作为祭祀工具,可见当时蝉崇拜的风气之盛。

　　因为蝉有居高饮露、出淤泥而不染的特性,佩蝉也就被视作君子的象征。作为佩饰用品的玉蝉有两种,一为佩蝉,一为冠蝉。佩蝉头部有对钻而成的穿孔,便于穿绳佩带,或挂于胸前或系在腰间作为装饰。冠蝉是嵌在帽子上用来正冠的玉饰,腹部两侧有穿孔,方便缝缀固定。

商周之际蝉纹流行

　　蝉是夏季的标志,《礼记·月令》记载,“仲夏之月……蝉始鸣”。古人将蝉鸣名列夏至节气“三候”之中,即“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

　　有学者认为,我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原王朝——夏朝的国号就来源于蝉。其依据是“夏”字的甲骨文形象与蝉相似,“夏”字因蝉而生。从文字学角度来看,“夏”字与“蝉”字之间有着特殊的关系,甲骨文卜辞中发现的三种疑似“夏”字,古文字学者释为“蝉”形。甲骨文中的“夏”字原型就是蝉,它的触须、宽额、薄翼……是对物象最鲜明、最富有代表性特征的概括,是蝉形象的抽象表达。这种联系不仅体现了蝉与夏季之间的文化象征意义,也反映了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和联想。

　　夏代都邑偃师二里头遗址宫殿区5号基址院内墓葬中,出土了一件蝉形玉器,长近4厘米。与夏代几乎同时代的内蒙古赤峰市夏家店下层文化,承袭红山文化的古老传统,也有玉蝉出土。

　　河南安阳殷墟各个墓葬中曾出土大量玉蝉,该时期的玉蝉造型多为双翼收拢,做匍匐状,造型夸张。殷墟妇好墓中,发掘出土玉石蝉和蝉纹玉器约20件。出土的玉蝉整体采用圆雕工艺,头部前端有一处贯穿到腹部的圆孔,体现出其佩蝉的特征,同时出土的玉坠、玉琮也有一些饰以蝉纹。山东滕州前掌大商代遗址也出土多件玉蝉。

　　周代玉蝉造型承袭商代的风格,更为细致精美。平头、圆头成为主流,以大眼为主,有圆方眼、长方眼,有的用“臣”字形纹刻画蝉眼,玉蝉的颈部、背部、腹部和翅膀上有各种纹饰出现。

　　蝉纹是商周青铜器的主要纹饰之一,蝉纹象征“饮食清洁”,还有“死而转生”的意思,在商周之际广泛用来装饰青铜器,成为高贵而神圣的象征。商周时代青铜器上的蝉纹主要有写实和变形两种,写实性的蝉纹能生动再现蝉的形象,变形蝉纹只是用线条勾勒出蝉的外形轮廓,用其他纹样或线条填补细部。所谓的蕉叶纹、带圆弧的三角纹等,都属于变形蝉纹的范畴。

　　蝉纹装饰的青铜器分布广泛,除了中原等地,在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等古蜀文化遗址中也有发现,可见先人们有着共同的信仰。

　　仅山东地区就出土了多件装饰有蝉纹的青铜器。现藏于山东博物馆的举方鼎,为侈口方唇,下承四根粗壮的柱足,体态沉稳。方鼎四隅饰有扉棱,腹部饰兽面纹,以云雷纹为地,足饰阴线蝉纹,铸工精美,腹内壁铸有铭文“举祖辛禹”及徽号。商代京鼎,腹部饰有三角蝉纹,腹内壁铸一“京”字铭文。商代射妇桑鉴,其名来自腹内壁铸刻阴文“射妇桑”三字,口沿下饰连续的倒立三角蝉纹。此外,济南大辛庄遗址曾出土一件商代蝉纹铜鼎,方唇,平沿,束颈,颈部饰带状兽面纹,颈部以下饰九组由蝉纹、三角纹等组成的纹饰。除了这件商代铜鼎,大辛庄遗址还出土了数件蝉纹铜鼎。

　　商周之际蝉纹的流行程度很高,其中不乏精彩之作。上海博物馆珍藏一件精美的西周晚期青铜器——芮伯启壶,盖身环绕一周横向写实的立体蝉纹,非常生动且精美,这种立体蝉纹装饰在目前所发现的青铜器中仅此一件。

“生以为佩,死以为琀”

　　商代后期至汉代的葬礼中,发现有在死者口中含蝉的习俗。古人相信玉有使尸身不腐的作用,商代晚期开始在逝者口中放置小件玉器——琀,其中最为常见的造型就是玉蝉。追求长生不死的古人看中了蝉羽化重生的象征意义,便将玉蝉放在逝者口中作为玉琀,希冀逝者也能如蝉一样破土重生,再生复活,寄托了美好的祈愿。

　　从考古发现来看,河南安阳殷墟小屯二十号墓和大司空村发掘的两座商墓中,出土玉蝉的位置都在墓主人口中,是玉琀。周代玉琀蝉逐渐多见,河南洛阳中州路816号西周早期墓中、陕西凤翔雍城等地的两周墓葬中均有发现。不过直至西汉,因为盛行厚葬,这种“生以为佩,死以为琀”的风俗才广为流行,并一直持续到魏晋南北朝时期。

　　考古发现的汉代玉蝉数量较多,分布在从河北到广东、从甘肃到山东的十余个省份,体现出玉蝉文化影响力之广泛。山西高阳西汉墓、南昌老福山西汉墓、广州动物园西汉九号墓、河北定州北庄东汉墓、甘肃武威磨咀子第六十二号汉墓,都有蝉形玉琀出土。山东费县西毕城汉墓、临沂金雀山汉墓等也有玉蝉出土。

　　汉代雕刻的玉蝉,刀法矫健粗犷,锋芒有力,故有“汉八刀”之称,是汉代最典型的雕琢技法之一。所谓“汉八刀”,一是形容刀工简练概括,宛若八刀而就；二是用刀讲求左右对称,走刀后的左右两道线槽形成“八”字形的撇捺效果。

　　值得一提的是,早期道教把“蝉蜕”看作是羽化成仙,于是蝉成为道教的灵物。佛教受到本土道教的影响,在雕刻佛像时也运用蝉这一形象,菩萨头冠上的蝉纹就是典型代表。青州市博物馆藏的数百尊造像中,有一尊北魏时期的石雕菩萨像,头冠中央饰以蝉纹。山东博物馆也珍藏一尊东魏时期的蝉冠菩萨石雕立像,系博兴龙华寺遗址出土。山东发现的这两尊蝉冠石雕菩萨像,其宝冠上特有的蝉纹装饰十分罕见,因此弥足珍贵。

　　唐、宋出土的玉蝉较前朝明显减少,直至明清两代玉蝉数量增多,同时还出现了不同材质、各种题材的蝉。

　　让人称道的是,南京博物院珍藏的一件“金蝉玉叶”堪称稀世之宝,1954年在苏州五峰山明代弘治年进士张安晚家族墓中出土,应为贵族女子的发簪。这只栩栩如生的金蝉,侧身跷足,双翼略张,悠然自得地栖息在一片洁白无瑕的玉叶上,玉叶系用新疆和田羊脂白玉精工琢磨而成,叶片打磨细薄呈凹弧状,选材考究、工艺精湛。这件金蝉玉叶也被称作“金知玉叶”,即“金枝玉叶”的谐音。这些以蝉为主题的文物,折射出色彩斑斓的人文光环,体现了久远悠长的文化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