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钢罐”的故事

一个“钢罐”的故事
2024年07月24日 01:35 重庆晨报
这就是那个战利品“钢罐” 这就是那个战利品“钢罐”
父亲唯一一张军装照非常模糊,但在儿子心中,他的形象永远清晰如昨。

父亲获得的“抗美援朝”纪念章

纪念章背面 纪念章背面

□赵代兵

我的父亲名叫赵世元。他留给我的,有一个从“抗美援朝”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钢罐”,还有一张被岁月氤氲而面目模糊的黑白军装照。但我知道,他留给我的,远远不止这些……

1祖屋拾罐,让我如获至宝

初夏,天气清凉。房前屋后生了许多杂草,丛丛老竹佝偻着身子,枝叶垂地。房梁上的燕子见我们进了祖屋,叽叽喳喳地探头招呼,甚或飞出窝迎接。

这是我自小长大的祖屋,也是父亲时刻哼唱“雄赳赳气昂昂”的地方。在几十年前父亲去世以后,我已很长时间没回祖屋了。

妻子和儿子进屋转悠,期望能找到值得念想的东西。

“叮呤咣啷”,一阵金属碰撞声传来。循声一看,儿子在一个角落里捡起一个月牙形的东西,看了看,没什么稀奇,随手又丢到地上,还准备用脚去踹。

“别动!”我赶紧制止,然后跑去捡起来,如获至宝般捧在手上。那是一个“钢罐”,是父亲抗美援朝时在上甘岭战场上缴获的美军战利品,也是我打小就熟悉的物件。

说是“钢罐”,其实是一个敌军的军用餐盒。它呈立体半月牙状,高10厘米、长14厘米,宽约7~8厘米,通体黑色,有些表皮已剥脱露出了银白的底色。

记得“钢罐”最初有翻盖,盖上后可密闭不漏。后来,翻盖被我们玩耍弄丢了,只剩一个半月形的盒体——也就是现在的样子。

捧着“钢罐”,我仿佛又听见父亲在哼唱“雄赳赳气昂昂……”

2与敌遭遇,父亲死里逃生

小时候,听父亲讲,他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于是我格外关注这段历史,希望能从中找到父亲当年的足迹。

自幼失去双亲的父亲,当过童工放过牛,跟他叔父学过织布,尝尽了尘世艰难困苦。1946年,父亲被国民党军队拉了壮丁,途中设法逃脱至巴东县以织布为生,可随后又被当地民团强征入伍。

1949年11月,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在湖北咸丰县被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父亲自愿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1军31师92团炮连。那年,他27岁。

1951年2月,父亲随部队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他所在部队被编入第12军。父亲服役于第12军31师92团无座力炮连。

战争是极其残酷的。一次,父亲所在部队与敌人发生遭遇战,我方阵地被敌军炮弹击中,父亲被巨大的气浪震昏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父亲醒来,发现自己被几个已经牺牲的战友压着。他挣扎着正要爬起,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叽哩哇啦地说话。

这语言是他完全听不懂的,但凭经验这绝不是朝鲜语。敌军来了!父亲赶紧躺下一动不动。透过身上牺牲战友的身体缝隙,他看见敌军正在清扫战场:他们挨个察看,只要发现尚有一丝气息的,便狠狠补上一刺刀。

或许是有身上牺牲战友的掩护,或许是敌军麻痹了,他们经过父亲身旁时,并未朝他身上补刀。待敌军走后,父亲才踉跄着回到了连队。

经历过生死,父亲似乎什么都不再怕,什么都可抛弃,但内心有种感受却越加坚定。父亲说,那就是信仰——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他切身感受到了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与国民党军队的巨大差异。

1951年3月,在朝鲜谷山阵地火线上,父亲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很快被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1年11月,父亲成为志愿军第12军31师92团后勤处一名炊事员。

3奉命参战,投入上甘岭战役

1952年10月14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发动了蓄谋已久的金化攻势,即中国人民志愿军后来所称的上甘岭战役(最初称上甘岭战斗或五圣山前沿战斗)。

当日,美军和“联合国军”在300余门火炮、40余辆坦克、40余架飞机的支援下,以7个营的兵力分6路向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志愿军第15军2个连阵地发起猛烈进攻。第15军官兵浴血奋战重创敌军,然而防守部队也遭受了重大伤亡。

此时,上甘岭战场的表面阵地基本被“联合国军”占领,其攻势未减,五圣山受到很大威胁。如失去朝鲜中部战场这一要地,必将影响侧后中朝军队防线稳定,甚至彻底改写朝鲜战局。

为避免这一局面出现,志愿军第3兵团首长审时度势,报请志愿军首长批准,急调在金城地区已坚守防御一年、眼下刚撤下阵地的第12军重返前线,参加上甘岭地区的作战。

1952年11月1日下午,父亲所在的第92团接受597.9高地主峰阵地防御任务(部分阵地仍由兄弟部队防守)。该团经过4天(2日至5日)激战,以700余人伤亡的代价,歼敌2500余人,阵地屹然未动。至此,“联合国军”前线指挥官被迫沮丧地宣布:“联军在三角山(即597.9高地)是被打败了!”

随着597.9高地争夺战的结束,交战双方的斗争焦点,转到了537.7高地北山。

4缴获“钢罐”,父亲当战利品收藏

1952年11月11日,第92团奉命实施反击。父亲也参加了这场战斗。当日16时,第1连和第7连在志愿军强大炮火支援下,分两路向537.7高地北山发起攻击。

敌军占据着山头,父亲和战友们在山下。要攻克高地,太难。可再难,难不倒英勇的志愿军。战斗打响前,战友们隐蔽在战壕里,做足冲锋前的准备。吃饱饭,也是准备工作之一。

在这场攻取537.7高地的战斗中,父亲和两名战友的任务是负责送饭。饭菜做好后,父亲胸前斜挂步枪,腰间扎着腰带,挎着做饭菜用的油壶、系着毛巾,背着餐具和饭菜出发了。

当他们即将进入战壕时,敌军发现了他们。瞬间,弹雨朝他们狂泻而至,父亲赶紧隐蔽。纵使这样,他仍感觉后腰被撞了一下,身体不由往前一倾,顺势滚进了战壕。

战友们赶紧过来扶起他,发现他腰部以下湿漉漉一片,以为他受伤了。大家七手八脚取下他身上的东西,才发现是他随身带的油壶被子弹打穿了一个洞。

父亲仔细看了看,发现油壶的铁皮上嵌了一颗花生粒大小的弹头,壶里的油全漏到了大腿上。他想起刚才腰部仿佛被撞那一下,一定就是被这颗子弹击中了。好险,弹头差点穿透油壶射进身体,要不是油壶挡这一下,他哪还有命在?

战友们也为他感到庆幸,父亲却惋惜漏掉的那一壶油。要知道,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后方补给非常困难,战友们大多数时候都以吃炒面、熟土豆等便于携带的食物为主,能够吃到用油炒的菜,是非常难得的。

战友们吃饱饭后,父亲让另外两名炊事员将餐具带回后勤处,他自己坚持留下来与战友们一起冲锋。不知是想报刚才打烂油壶的一枪之仇,还是的确想参加一线战斗,反正父亲硬是留下来了。

那次战斗,父亲和战友们向高地发起猛烈攻击,仅用一个下午便全歼守军1个营,攻克了537.7高地,收复全部被占阵地。父亲也因此战荣立三等功。

打扫战场时,父亲发现一个军用水壶(实际上是美军士兵的钢质餐盒,有翻盖和手柄,后来我们称之为钢罐),枪托一敲,铛铛响,捡起一摔,还摔不烂。

父亲觉得这“水壶”不错,正好可以替代被打坏的油壶。于是他将水壶当作战利品捡了回去,后来一直当油壶使用。

5睹物思人,父亲形象清晰而鲜活

硝烟散去。父亲带着一枚三等功军功章、一枚印有朝文的“抗美援朝”纪念章、一个印有“抗美援朝纪念”字样的瓷缸,以及那个“钢罐”战利品,转业回到四川梁山县(今重庆市梁平区)。

后来,那个“钢罐”就成了我们“小锅伙食”的代名词。

20世纪70年代,农村经济还不发达,能够吃上一顿大米饭是很难得的,但我很幸运,几乎天天能吃上。每到秋冬季的晚上,母亲都要在灶台上煮一大锅红苕,然后用那只“钢罐”装上大米和水,放在灶膛里煨煮。红苕煮熟了,米饭也煨熟了。母亲从红苕中挑出好一点儿的给大人吃,剩下的拿去喂猪。父亲边吃边说,这些红苕比抗美援朝时那些洋芋好吃多了。

父母吃红苕,我们小孩吃米饭。我是家里最小的,也是“钢罐”煨制米饭喂出来的最幸福的一个。我对这个罐有一种特殊感情。在我心里,它不但盛满父母对儿女最平凡也最伟大的爱,它更承载着父亲的一段浴血岁月与一生荣光。

可惜,父亲在我18岁那年因病离开了我们。这些年,思念促使我不断地想从当年那些充满硝烟战火的历史中,去追寻父亲的足迹:我到处翻找父亲的照片,想留下他在人世间哪怕一点点具象的气息。我真的找到了一张父亲年轻时穿军装戴军帽的黑白照片!可由于岁月久远风雨洇染,照片斑驳模糊,父亲的样子几乎已无法看清。

我四处托人想修复照片——这是父亲留在世间唯一的一张身着军装的照片,然而一次次无功而返。我将照片仔细珍藏,就像珍藏一世的父子缘分。在儿子心里,父亲的形象永远清晰而鲜活。

此时,手捧“钢罐”,我的眼睛湿润了。耳边仿佛又听见那个叫赵世元的老兵在哼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作者单位:重庆市梁平区公安局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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