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仲夏夜，上海民间室内乐团诠释“爱乐之魂”|肖邦_新浪财经

六月的某日跟朋友到思南路“老地方面馆”吃面。机缘巧合，我们在面馆的二楼，很荣幸地结识了一群用一生挚爱古典音乐的乐手们。昨天(7月18日)，受他们邀请，我来到了贺绿汀音乐厅，观赏一场由他们自己组织的乐团——上海新天地室内乐团举办的“仲夏夜师生音乐会”。

当晚七点整，大厅的灯光骤暗。一位年轻的女指挥在热烈的掌声中健步登台。鞠躬转身，和全体团员眼神示意，即执棒开演。

音乐会海报

开场的是意大利歌剧“顽童”罗西尼的《塞维利亚的理发师》序曲 Le Barbier de Séville Ouverture。乐声响起，率真的青年、美丽的少女、被执念所困的少女监护人、善良而狡黠的理发师，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形象在活力四射的音符中脱颖而出，乐团明显紧张、偶有瑕疵的演奏让仲夏夜的气氛稍显急促。曲终掌声响起，观众的热情为冷气打足的演奏厅吹来一股人气的暖流。

演出现场

和指挥同样娇小年轻的女主持人上台介绍嘉宾和下一首乐曲，那是一位李斯特的同胞，匈牙利人Julius von Beliczay的弦乐小夜曲。对于曾被柴可夫斯基充满爱恨纠缠的《弦乐小夜曲 Op.48》虐过的我来说，这首洋溢着纯粹的天真和快乐的同类作品实在是太可爱了。年轻时总是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而经历过岁月的洗刷，才学会欣赏简单的美好。黑暗中，我悄悄打开手机，收藏了这部作品Julius von Beliczay—Serenade for Strings, Op. 36, in D minor。今日台上只演了第一乐章，回家后要完整地听齐四个乐章。

第三首是贝利尼的双簧管协奏曲。音乐爱好者无人不知肖邦。而本曲的作者，并不为今人所熟知的贝利尼Vincenzo Bellini(1801-1835)，却是那个让二十岁的肖邦醍醐灌顶的贵人。正是在他的影响下，肖邦把歌剧的花腔唱法融入钢琴写作，创造出肖邦式的夜曲华彩，从而直接把钢琴的表现力提升了一整个维度，让同时代的李斯特、舒曼、门德尔松一齐献上膝盖。对肖邦我深爱不移，对贝利尼却知之甚少。但每当看到他的名字，总是敬为师祖。诚惶诚恐之中，我被台上那支双簧管高贵和忧伤的音色所感染，跟随着贝利尼唯美的旋律，梦回肖邦的年轻时代。

演出现场

乍一眼看到“紫竹调”三个字，居然萌生一丝愧疚。记得小时候在弄堂里乘凉，每当收音机里传来沪语唱腔“燕燕也许太鲁莽，有话对侬婶婶讲，我来做个媒，包侬称心肠......”十有八九我会捂起耳朵，一个箭步冲回家。然后躲在窗帘后等伊唱好，再如释重负地回到自己的小凳子上，听新闻、说书、故事、评话、流行歌曲。作为一个第四代上海人，缘何会对本土方言戏剧如此嫌弃，这个谜题我到现在还没有答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愿意回归本真。当鲍元恺新创作的《紫竹调》响起，居然有点想流泪。演奏期间我和邻座闺蜜满台寻找迷人的长笛和“瓜拉松脆”的梆子演奏者，可惜两人躲在深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遗憾二位下台前没有出列鞠躬，看我们两位上海老乡为他们热烈鼓掌。

在拉威尔的所有作品中，《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或许是我最爱的一首。原作为钢琴曲，是学生时代的拉威尔看了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开兹的名画《宫娥》后，被画中小公主天真、尊贵和忧郁的气质所深深吸引，不由得想象她起舞的样子而作。至于曲名，拉威尔只是觉得他喜欢把这些字“Pavane pour une infante défunte”放在一起读，与死亡无关。我听过作曲者亲自演奏的录音，触键不深不浅，速度不疾不徐，有一种父爱般的从容。印象最深刻的管弦乐版本是2020年芬兰指挥家萨洛宁在伦敦皇家节日音乐厅Royal Festival Hal，把整个乐队最大程度地分散在舞台上的演出。今天的演奏稍显松散，但拉威尔的难度可以像登山途中的前方路标，为乐队指明努力的方向。

当晚节目单上安排了一位德奥浪漫主义作曲家的两部作品——B小调弦乐交响曲第十号String symphony No.10 in b minor和A小调钢琴协奏曲 piano concerto in a minor。两首都是他十岁出头时的少年之作。相比史上最著名神童莫扎特在同年龄时段的作品，门德尔松的才华竟还略胜一筹。在钢琴协奏曲的表演中，从开场一直担任指挥的汪煜轩移步坐到九尺施坦威钢琴前，在澳门交响乐团汪加指挥的棒下，使出德奥的钢琴技法，气息饱满、颗粒清晰地表达出门德尔松乳虎啸谷般的少年英气。

演出现场

接下来是一个大惊喜:只见三位有点年纪、身材高挑的上海老克勒混搭着球衣西装、牛仔裤皮鞋悠然上台。一亮相就引来掌声一片。和台下观众、台上指挥点头互动后，他们唱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歌谣《清晨我们踏上小道》。自然且松弛的状态、沙哑而深情的嗓音，一下子把我带回那已经有些记忆模糊的纯真年代。他们跟随着旋律和歌词摆动着双手，用矫健的步伐轻踏着节拍，眼神的交流、声线的互动、表情的呼应，无不流露出心心相印的默契。第二首是前苏联歌曲《纺织姑娘》。摇曳摆动的三拍子如同质朴的船歌，让怀旧的心中涟漪轻荡。台下如雷掌声过后，其中一位歌者再次出场，用极慢速吟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女钢琴指挥家在角落演奏Eb大调肖邦夜曲营造氛围。台上灯光朦胧，场下黯然神伤。节目过后，台下掌声不绝，此起彼伏地飙着沪语“赞!”“再来一只!”“灵额!”我们这排每个人都把掌心拍肿了。音乐会过后，打听到三位五零后爷叔已自发组团三十年有余。保留曲目涵盖美国乡村音乐、港台八九十年代金曲集以及中国各时期流行歌曲。他们分别是前中国男篮郑福根、国家击剑队谢卫钢和上海静安区水球队李成杨。

演出现场

下一个节目，刚才与乐队一起为三重唱弹钢琴伴奏的另一位爷叔抱着手风琴上台。字幕灯牌上写着的曲目是由演奏者王逸廷自己编曲的意大利乐曲《巴黎的那一刻》和《迷你波尔卡》。面带慈祥微笑的手风琴手轻松自如地开合着风箱，让左手丰满的和声宽广无边；右侧键盘上，灵巧的手指上下飞奔，那久未听闻的手风琴颤音丝滑迷离，犹如一杯冒泡的卡布基诺，一口下去，苦涩中满嘴回甘。

昨日在“老地方”吃面时认识的小提琴家、下半场的指挥家汪加博士告诉我，上海新天地室内乐团成立于2016年，以“上海市总工会工人文化宫管弦乐团”退休的成员为核心，吸纳了上海各行业的爱乐人士而组成。前半场的指挥、协奏曲任钢琴独奏的汪煜轩，是上音指挥系在读学生，辅修钢琴；单簧管独奏是南洋模范中学的高一学生李想同学。今晚节目单上的老克勒三重唱、手风琴独奏王逸廷、中提琴首席王建源等也都是“老地方”面馆二楼音乐俱乐部的常客。

最近王羽佳携手柏林爱乐在上海的演出为上海人民展现了世界超一流的水准。我虽然自己没去看，但为高价抢票成功的观众们感到欣慰。但昨晚，这个民间自发组织的古典乐团带给我的感动，却不亚于曾经见识过的所有一流演出。因为，“爱乐”的古希腊词根是“爱和声”，史上最早的爱乐协会由从宫廷、教会出走的自由乐手组成，对音乐的爱让他们一起历练和成⻓。当晚乐团正是让我感受到他们对音乐的真爱，并感染、带动了我，这样的感动是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