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贵文 广雅中学高一(2)班
《红楼梦》是中国古代文学集大成之作,关于其思想内核的讨论一直为历代红学家所津津乐道。许多《红楼梦》读者可能在惯常思维影响下,会认为《红楼梦》讲的是梦,是虚无,是出世,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对此,我的看法为:是,但不全是。
一僧一道劝石头不要下凡,说红尘中的乐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石头听了吗?没有。癞头和尚劝林如海和贾敏别让林黛玉见外姓亲友,他们听了吗?也没有。警幻让贾宝玉不要陷入迷津,结果呢?宝玉还是陷进去了。驱使他们入红尘历劫的根源在哪?或许正是人世间一个“情”字。他们甘愿为之倾尽所有。而空空道人道号里两个“空”字,到《石头记》最后竟然易名“情僧”,或许也说明“空”其实敌不过“情”——曹雪芹是在用“情”与人世间一切虚伪冷漠的“空”作斗争。可以说,“情”才是曹雪芹《红楼梦》最重要的内涵,“空”只是情的产物。
所谓“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似乎在说:“空”往往是“情”的归宿。但既然彼岸才是一生追求,何必又要在此岸历经磨难?其实作者也说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金银、娇妻、儿孙……这些情和欲是忘不了的。《红楼梦》第一回所叙甄士隐的境遇便已浓缩了后来贾府的悲剧,而太虚幻境有一对联:假(贾)作真(甄)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神仙的日子逍遥自在,却看上去虚无缥缈,这倒更显得人世间的“情”更有血有肉了。我们对人世间的“情”有所眷恋,而这“情”不在彼岸,而在此岸——它存在于生动又鲜活的现实世界之中。所以我们向往彼岸,却活在此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曹雪芹继承汤显祖“情”的思想核心,并将其扩大,不只是缠绵爱情是情,温情的日常也是情,像宝钗扑蝶、黛玉葬花、偶结海棠社、栊翠庵品茶、平儿理妆、香菱学诗、湘云醉卧、群芳夜宴、杜撰芙蓉诔……都在曹雪芹想诉说的“情”之中,这种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追求,对于有灵性的人来说,都是值得倾尽所有来坚守的。
“情”带给我们的体验是多面的,有坚守就会有幻灭,有幻灭也会有涅槃。如果我们因为畏惧“情”所带来的一切不愉快而逃避它,人生其实会越活越窄:无法与他人的心产生共鸣、无法正确地安放自己的躁动。再延展开来,情还可以看到无情——无情的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看到凌晨四点的海棠花未眠时能有所触动;他们无法理解“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中,为什么林黛玉觉得花和鸟会有魂魄;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宝玉说“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里写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宝玉、黛玉、晴雯、香菱这些《红楼梦》的灵魂人物,都是曹雪芹倾注了“情”这一核心思想的理想主义人物,所以他们才能深受读者喜爱,让读者产生共情、共鸣。
其实,像贾宝玉这样的痴情人也曾经有过逃避“情”的心理。还记得贾宝玉在二十一回中如何“作践南华《庄子因》”吗?他写道:“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可宝玉终究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的“天下古今第一人”,即使知道跳出迷津便可逃离苦海,他此时仍无法舍弃对红尘的这番眷恋。这也是我读《红楼梦》时特别感动的一个地方。人在受到挫折的时候,往往会有别人劝你释怀、止损、放手,仿佛下一秒你就该遁入空门。但《红楼梦》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对“情”痴的程度,已决定他该经历多少红尘乐事与磨难。甚至当他痴到某种境界时,还会享受这些经历,会为流过的泪开心,会感恩这些经历让人生充盈。当他肯无私地为别人奉献自己的“情”的时候,此岸与彼岸已然合一。
还是回归到最初的问题:人生有喜也有悲,《红楼梦》告诉了你“世事无常”这个道理之后,你还会热爱这个世界吗?你还愿不愿意倾尽所有,朝你所热爱的一切奔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觉得,处于青春期的我们,是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去热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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