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邯郸晚报
□李晓玲
41年前,邺城系统考古工作历史性的第一铲是从铜雀台开始的。由此,“三国故地、六朝古都”邺城那神秘的面纱被逐渐揭开了。
作为邺城著名的建筑,铜雀台已经被千年的风雨冲刷成了一堆小土丘。十多年前,我站在它面前时候,真是难以置信,又十分惋惜——它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
但历史把它留在了诗词里。
国人最熟悉的莫过于唐·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个锁字,美得窒息。铜雀台的春天,该有多少言外之意呢。
其实,建安年的铜雀台,是邺下诗人们最能抒怀的去处了。
曹操命人从冰井台的冰窖里置了酒,让曹丕、曹植和建安七子们过来。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酒宴。铜雀台建成,以诗唱酬是曹操喜欢的文艺行为。但是,政务繁忙的他,并不是铜雀台公宴诗会的主角,曹丕和曹植才是。
有酒,有诗,有舞,铜雀台上的诗人们,开始纵情放歌。
曹操的次子曹丕,一位有理想的青年才俊,带头写诗:朝游高台观,夕宴华池阴。大酋奉甘醪,狩人献嘉宾。齐倡发东舞,秦筝奏西音。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五音纷繁会,拊者激微吟。淫鱼乘波听,踊跃自浮沉。飞鸟翻翔舞,悲鸣集北林。乐极哀情来,寥亮摧肝心。清角岂不妙,德薄所不任。大哉子野言,弭弦且自禁。
从另一个角度讲,曹丕是曹魏政权的建立者。但他在文学领域也颇有成就,是中国七言诗的开创者,其代表作之一的《燕歌行》,被认为是中国七言古诗最早、最完整的代表作: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曹丕的弟弟曹植,当然不输哥哥。他以想象丰富、文采飞扬而著称。他留下了千古名篇《登台赋》:从明后之嬉游兮,聊登台以娱情。见天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川之长流兮,望众果之滋荣。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天功恒其既立兮,家愿得而获呈。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虽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
在曹植的笔下,写尽铜雀台和邺城之美。
曹氏集团地位在邺城的确立,为诗人们带来了稳定的生活,也为他们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平台。铜雀三台既是邺城制高点的军事堡垒,同时也是饮酒宴乐、吟诗作赋之处。在曹丕和曹植的组织下,邺下文人在这一时期的诗词歌赋骤然增多,成为一代豪迈文风“建安风骨”的发祥地。
建安七子中,每个人都写有公宴诗。
王粲:昊天降丰泽,百卉挺葳蕤。凉风撤蒸暑,清云却炎晖……常闻诗人语,不醉且无归。
陈琳的“翱翔戏长流。逍遥登高城。东望看畴野。回顾览园庭……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
应玚的“巍巍主人德,佳会被四方。开馆延群士,置酒于斯堂。辨论释郁结,援笔兴文章。穆穆众君子,好合同欢康。促坐褰重帷,传满腾羽觞。”
月明之夜,清风之时,铜雀台上的诗人们相互赠答,直抒胸臆,文风敞开,迎来了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邺下文人集团在都城繁华一隅,盛开出绚烂的文学之花。
后世的铜雀台,不仅仅是一个建筑,还应是具有文化意义的符号。
只因历史之星的陨落,有着近400年繁华的邺城,被无情的战火毁于一旦。
后世的诗人们,尤其是唐宋诗人,极尽文采,为铜雀台悲歌。
唐代诗人王勃写《铜雀妓》:金凤邻铜雀,漳河望邺城,君王无处所,台榭若平生。舞席纷何就,歌梁俨未顷。西陵松横冷,谁见绮罗情。
李贺也作诗:佳人一壶酒,秋容满千里。石马卧新烟,忧来何所似。歌声且潜弄,陵树风自起。长裾压高台,泪眼看花机。
李白自然是不能少的,他的社交圈比较广,在《邺中赠王大》:一身竟无托,远与孤蓬征。千里失所依,复将落叶并。中途偶良朋,问我将何行。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君王制六合,海塞无交兵。壮士伏草间,沉忧乱纵横。飘飘不得意,昨发南都城。
刘禹锡作《魏宫词》时不知道是不是在铜雀台:日晚长秋帘外报,望陵歌舞在明朝,添炉欲热熏衣麝,忆得分时不忍烧。
宋代诗人王安石为邺城写了两首诗。其一《相州古瓦砚》:吹尽西陵歌舞尘,当时屋瓦始称珍。甄陶往往成今手,尚托虚名动世人。其二《将次相州》:青山如浪入漳州,铜雀台西八九丘。蝼蚁往还空陇亩,骐驎埋没几春秋。
诗中提到的漳河,在历史上多次改道,迁徙无常。战国时西门豹治邺开渠,广为流传。当地群众形容漳河河床的土质是“龙头、凤尾、豆腐腰”,“豆腐腰”就在临漳,群众说临漳段的漳河河道堤防是“糠帮沙底”。《临漳县志》记载:从北周大象二年(580年)到清代乾隆五十九年之间,发过67次大水,小的灾涝无数,涨溢的漳河水把整个邺城冲毁,而漫漫流沙又把它深深地埋到了地表以下。
元代诗人元好问也有一首写《铜雀台瓦砚》的诗:爱惜钻花洗又看,画栏桂树雨声寒。千年不作鸳鸯去,唤得书生笑老瞒。
明代邯郸南城人张镜心写《铜雀台》:铜台金井乱烟中,人道当年魏武宫。草满孤岭惟野崔,云迷沙渚断归鸿。穗帐歌吹归尘土,疑冢萧凉起暮风。自从豪华无觅处,一抔荒土古今同。
更有元末明初小说家、《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也赋诗《铜雀台》:铜雀台高壮帝畿,水明山秀竞光辉;三千剑佩趋黄道,百万貔貅现紫微。风动绣帘金风舞,云生碧瓦玉龙飞。君臣庆会休辞醉,携得天香满袖归。
铜雀台高按上天,凝眸览遍旧山川。栏干屈曲留明月,窗户玲龙压紫烟。汉祖歌风空系筑,楚王戏马谩加鞭。主人成德齐尧舜,愿乐升平万万年。
清代诗人袁枚写《铜雀台》:停车欲访魏王宫,铜雀荒凉片瓦空。生对河山常感慨,死犹歌舞是英雄。君王气尽高台酒,儿女春残甲帐风。七十五来神恍惚,西陵可与茂陵同。
曹魏以后,铜雀台是哀伤的,也是慨叹的。它曾经的风流被漳水冲刷,但它曾经的风华留在了诗词歌赋里。
它是不死的,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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