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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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的生命中充斥着各色“疼痛”体验,比如生长发育、生理期、生育孩子时的躯体疼痛,也比如在爱里摸爬滚打、在社会角色里挣扎的心理疼痛。蒯乐昊看到了这些疼痛,并将其转化为一则则动人的故事。她的全新短篇小说集《疼痛之子》收录了六篇关于女性的小说。在本书的同名小说《疼痛之子》中,蒯乐昊一边动用她的艺术知识,一边借用一种仿若外国人的陌生语调,描绘一位生活在英国乡村的女艺术家艾琳和她日渐衰老的女缪斯丽塔之间的情愫,与此同时,艾琳刚逝世父亲的情感秘事也浮出了水面……
《疼痛之子》节选
《疼痛之子》
蒯乐昊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
一
起初只是一条线。然后是另一条。一条线召唤一条线。一条线抚平另一条线。面是不存在的,面只是无数条线的集合。线有节奏,有逻辑,有抑扬顿挫。无数我们捉摸不定的东西都以线的方式存在,比如,宇宙指缝里漏下的光;星星跑动时扬起的风;你在人山人海之中,一眼望见最想望见的人,眼光自觉笔直,走出一条最短的线;然后以唇角为圆心,漾开半幅同心圆一般弧形的水波。
线有声音。石墨在纸面沙沙作响,拐弯时如同呜咽,顺滑的时候,像猫咪伸懒腰,发出满意的咕噜。钢笔性情耿直,是铁环滚动在烈日之下的柏油马路。油画笔顿挫生姿,像吊子,像在练习拼写,字正腔圆地念出字母,有时候突然喑哑了一下。还有水墨,上帝保佑中国人!水墨如同云在山谷里涌动的腹语,像大海的核心,巨大的声音包裹在巨大的寂静里。有时候,线会吼叫,吞没那个画出这条线的人。
丽塔老了,她眼周的线密密匝匝,眼尾几根粗纹,要放倒笔锋,力透纸背,是收网的主绳。其余细线纵横交错,像提起的网,勒进肉里。眼睛是漏网之鱼,还在拼命拍打尾巴,水淋淋的。
“我怎么老是调不对你眼睛的颜色,丽塔?”
“波本威士忌,不加冰。”
“医生说你不能再喝酒了。”
“该死,我知道,”她露出性急的表情,嘴歪往一边, “我是说我的眼睛。波本色。”
她用手指头翻了翻下眼皮,做鬼脸似的。通红的指甲,箭头一样,指示着她的眼珠。“以前是肉桂咖啡的颜色,现在好像褪色了。”
别的女人染红甲都是丹蔻,丽塔涂红指甲,却只让人联想到暴力的事情,想到她像一个吃薯条的小孩,把手指头蘸进血里,番茄酱似的隔夜的浓血。
“今天先这样吧,光线不大好了。”我合上画板。
她靠在枕头上耸耸肩膀,“随便你。你明天还来吗?”
“来的。”我站起来,向她告别,她不看我,于是我探身在她脸上亲了一记。她的鼻孔真大,像黑色洞穴,会飞出蝙蝠的那种。每次凑近她,我都想起小时候父亲送我的小马邦妮,第一次用额头去蹭马的长脸,近距离看到马儿翕动的鼻腔。小马打了个响鼻,吓坏了我。亲吻丽塔,也同样胆战心惊。她任由我吻,我拍拍她肩膀作为告别,顺便摘掉她落在羊毛披肩上的一根白头发,也可能是我的,谁知道呢。
二
从伦敦到萨福克,火车一小时,开车两个半小时。以前我常常开着车往返在这条路上,每周三天,我去伦敦城市大学授课。火车很好,可火车免不了等待的时间,我痛恨等待。
英国乡村一成不变,康斯特勃时代的云,至今在我头顶涌动,暮云低矮,折射天光,地平线像一声叹息般垂下肩膀。野性难驯的树,是骑士和贵族立在天地之间。康斯特勃是我的老乡,我可以在他的画中辨认出每一道光线的变化方式。牛津的阿什莫林博物馆里收藏了一幅他的云彩练习,淡蓝色如同古旧丝绒,云朵是天空的折痕,构图平铺直叙,好像只是有人擅自从天幕的布幅上,随机绞下一块,钉进了画框。康斯特勃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乡绅,他追求画面的平衡,就像在追求道德。他比透纳诚实,透纳总像在表演。我一边开车一边想,说不定丽塔会喜欢透纳。
丽塔,50 年代伦敦苏荷区的女神,睥睨一切,颠倒众生。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我遇见她的任何活动现场,她总是一副我刚刚顺路过来我马上就要离开的模样,一只脚尖急不可耐地在地板上敲着,用下巴看着全场的人。她喜欢穿红色鞋子,再贵的鞋子到了她脚上,很快鞋头就变得一塌糊涂,深褐色头发随随便便地披拂在后面,像马的鬃毛。
“天哪,快让我离开这儿!”我听见她对身边的男伴抱怨着,眉毛挑得像拉满的弓。男伴刚帮她端来两杯香槟,杯身上沁着细汗,马上放下就陪她往外走,她披着男人的西装外套,碎珠子的流苏从里面垂出来,发出摔摔打打的声音,古代铠甲的碎片也是这样撞击着。她身边的男人常常不同,但我也没留意过他们之间的区别,她跟任何男人走在一起,你都首先看到她,男的不过是罗马神像下面的底座。即使是她跟赫赫有名的培根在一起,我等他们过去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是培根。
编辑:葛 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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