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青梅嗅

(丰翠松 绘)

青梅,翠滴滴、水嫩嫩、鲜灵灵的。

古诗词里,它系着一个江南女子梦寐以求的欢愉时光。

孩提时,“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你骑着竹马追,我拿着青梅抛,一圈一圈绕着井栏跑……竹马青梅,两小无猜。

豆蔻年华,尚有疯玩儿的空间,“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运动的少女,多健美呀,可看见陌生人,还得抓紧跑掉,“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羞走是礼法,嗅梅却是欲诉还休。

及笄之时,便有了心事。“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墙头马上,入了眼,便走了心,以梅为凭,辗转反侧。

嫁做人妇,生活也算和乐安稳,“无端自向春园里,笑摘青梅叫阿侯。”生一个小女儿天真俊美,摘青梅的时候,便多了一个小玩伴呀……

诗词里的青梅,真好呀。好得让人觉得生活都是理想的、唯美的,不沾泥泞、不染愁苦的。连“梅子留酸软齿牙”都是诗意的,透着俏皮伶俐。

梅子,别称青梅,和赏花的梅树不同,它是果梅树结的果子。整个成长过程充满文化气息:开花于冬春,“三月花已休”“青梅犹带萼”;结实于初春:“青梅如豆柳如眉”;果实长大:“青梅子重杨花飞”;摘于初夏:“夏早日初长”“青梅旋摘尝”。

晚春季,青梅盛,“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正是煮酒好时节。

古代,青梅煮酒,是指以青梅为佐酒之物的节令性宴饮活动。罗贯中《三国演义》,曹操以酒宴试探刘备 ,正值“枝头梅子青青”,先向刘玄德讲了他出征张绣“望梅止渴”的故事,继而提出“今见此梅,不可不赏。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会。”玄德心神方定。“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

大概,最初的“青梅煮酒”,青梅只是作为饮酒的水果,并不一定是用青梅酿制的酒。至于通透清澄的“青梅酒”,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梅煮酒”,亦是中国传统颜色。“摘青梅荐酒,甚残寒,犹怯苎萝衣”,梅子青色,透着白霜,依稀可嗅微微梅香……

除了鲜食、佐酒,梅子还可做茶、饮料、果脯,还可以用作各种点心或菜肴的配料。

先秦典籍《诗经·召南》载:“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梅子纷纷落地,树上还有七成。古人对食物的需求远远高于对艺术的审美,先秦时期关于梅的记载,多为采摘、食用梅子,至于欣赏梅花,大概要到汉魏了。

青梅是醋的祖先。先秦时期,没有醋,梅子味酸,常做调味之用。《尚书·商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和羹就是肉羹,说宰相的地位好比做肉羹用的盐与醋。《晏子春秋·重而异者》:“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梅子可去除鱼腥。据资料载,曾侯乙墓中出土的一件青铜盘下架着木炭,盘里有一条鱼,与现代“烤鱼”异曲同工,鱼骨中,就发现了用以调味的“梅核”。

“铜碗声声街里唤,一瓯冰水和梅汤。”这是清朝郝懿行的《都门竹枝词》,记录酸梅汤沿街叫卖的盛景。南宋《武林旧事》所载“卤梅水”,便为酸梅汤一类的清凉饮料 ,待到清代,经御膳房改进为“士贡梅煎”,酸梅汤从此风靡。《红楼梦》中,宝玉挨打后,便“只嚷干渴, 要吃酸梅汤。”酸梅汤的“梅”,指乌梅,“梅实采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本草纲目》)有除热送凉、安心止痛之效,神话小说《白蛇传 》即有乌梅辟疫的故事。

古人食梅,又风雅得很。

梅酱。熟梅十斤烂蒸去核,加盐搅匀。日中晒,待红黑色收起。用时加些饴糖调匀,服凉水,极解渴。

冰梅丸。青梅二十个,盐十二两,于初一日腌至初五日。取草药末拌梅,瓷瓶收贮,可治喉闭。

糖脆梅。青梅每百个以刀划成路,将熟冷醋浸一宿,取出控干。入新瓶内。藏地深一二尺,白露节取出,换糖浸。

唐代段公路《北户录》更是记载了一个妙法,“ 岭南之梅小于江左,居人采之,杂以朱槿花和盐曝之,梅为槿花所染,其色可爱。”用鲜红朱槿花给青梅染色,当真有趣。

作为北方人,我一度醉心于“青梅”和“黄梅”的美丽,对黄梅戏更是痴迷,却又深深困惑于二者的差异。其实,青梅和黄梅是同种果实。青梅熟了,就变成了黄梅。故北宋苏轼有“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诗句。

初夏,江淮流域会持续较长阴雨天气,器物易霉,故称“霉雨 ”,又值江南梅子黄熟时,故亦称“梅雨”或“黄梅雨 ”。黄梅时节家家雨,即如是。

“梅叶未藏禽,梅子青可摘。江南小家女,手弄门前剧。齿软莫胜酸,弃之曾不惜。宁顾马上郎,春风满行陌。” 翻阅到北宋梅尧臣的《青梅》诗,以青梅为引,写江南女孩的玉色青春,竟然与文章开头如此呼应,不禁欢欣雀跃。文字之享受,不尽于此。

噢,对了,那个以花仙狐妖为女子立传的蒲松龄先生,也写了一篇《青梅》,里面有一位聪慧勇敢的姑娘,一定要去看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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