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耳山之魂

　　□叶睿葆

　　佛耳山是一座有灵魂的山。

　　许多年前，一位熟悉安溪山川地理、历史文化的长者这样告诉我。正是他话里有意无意的留白，给了我无限的遐想和诸多的悬念。遗憾的是，由于各种原因，每每路过又错过。

　　佛耳山，地处福建省安溪县西北部祥华乡境内，海拔1535.5米，因山顶有巨石状若佛耳而得名。

　　戴云山脉从嵊泗群岛起步，由浙入闽，自东北向西南奔涌而来，经闽东、闽中至安溪境内，收敛了几分狂野，平添了几分温婉。身处其中的佛耳山，一山高出众山巅，无限风光在此间。五代《清隐堂记》称，“去邑西逾百余里，有山曰佛耳。峭绝高大，远跨三郡……若夫烟收雨霁，云卷天高，山耸髻以轩腾，风梳木而微动”。

　　2024年1月，我终于踏上了佛耳山的登山小径。拾级而上。松涛云影中，佛耳山的石头是极具个性美的存在。一块块硕大无比的山石，或暗灰，或浅灰，像浅隐在暮草荒烟中的铠胄，坚硬冰冷中透着雄强温润。有的若野猪穿林，有的若犀牛望月，有的若巨蟒悬空，有的若神龟出海……因地赋形，惟妙惟肖，仿佛是有人用泥捏好摆放在那里。或一块独立成形，或两三块倚靠成景，或列石成阵、纵横捭阖、机关巧布。沿路而上，一块块山石像一个个散布在山野里的音符，越接近山顶，也就越接近旋律的高潮。

　　有人说，从空中往下看，山顶的群石是一朵盛开的佛莲花。梵音浅唱，灵石参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谁能够参透，天地间这只硕大的佛耳在倾听什么？

　　同行的老詹告诉我，佛耳山最美的季节性景观是“杜鹃花海”和“雾凇奇观”，杜鹃和雾凇，堪称“佛耳双花”，一红一白，一个开在初夏，一个现于严冬。老詹年近七十，平时住在山脚下的村庄里，曾经当过十多年的村主任，大家都叫他“老村长”。老村长熟悉佛耳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景，人又健谈，登山如履平地。

　　杜鹃花，闽南人称“满山红”，有“花中西施”的美誉。与周边地区相比，佛耳山的杜鹃花面积更大、数量更多、颜色更艳、花期更长。每年四五月，佛耳山上，几万亩野生杜鹃花竞相开放，漫山遍野，灿若红霞。晚放的花树，盛开着生命的激情和爱的温暖。

　　杜鹃花可期，雾凇却难逢。雾凇，是水雾在树枝上遇到寒冷结成的冰花。因其生成条件极为苛刻，可遇而不可求，在南方是难得一见的精灵。不过，只要你是个有心人，稍加留意一下天气预报，在最冷的冬日里住在佛耳山下，清晨推窗，大概率是会有一场浪漫邂逅。与冰的坚硬、雪的厚实不同，雾凇更显柔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寒冬腊月里的佛耳山，处处玉树琼枝，轻盈，洁白，纯粹，高雅。

　　站在佛耳山上，可以俯瞰层层叠叠、郁郁葱葱的茶园。

　　佛耳山产茶历史悠久，山脚下的佛天岩遗址，至今可见千年古茶树。佛耳山所在的祥华乡，是安溪茶叶主产乡镇之一，全乡现有茶园6万亩。“泼乳浮花满盏倾，余香绕齿袭人清”。祥华铁观音，因其自然条件优越、制作技艺精湛、香气韵味独特而远近驰名。

　　老村长说，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产出好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品懂好茶。禅茶一味。在佛耳山，一只茶杯在手，看汤色金黄，任香气缭绕，思飘云雾外，内心澄澈，自在安宁。浅浅的一杯茶水，蕴的是日月精华，聚的是山川灵气，藏的是茶人匠心。

　　在佛耳山最高处，有望云亭遗址。相传，亭为五代名士詹敦仁所筑。

　　詹敦仁，字君泽，生于后梁乾化四年（914年），安溪开先县令，幼承家学，才名远扬。《全唐诗》《全唐诗补编》录其诗十九首，《全唐文》《唐文拾遗》有其文二篇。

　　清康熙版《安溪县志》载，“詹敦仁……上书闽王昶，劝兵入贡。昶令参决军事，敦仁恶昶弑父夺其位，辞去。强之袍笏不受，谢之。遂避居泉山，杜门不出。留从效受南唐节度使之命，知泉郡事，复辟为属，敦仁力辞，从效不许，乃求监小溪场。既至，见其山川人物之美，请郡太守县之；太守报可，遂为清溪令。”

　　詹敦仁为政，“爱民如子，惠利及民，清修砥节，廉顽立懦”。然他不喜当官，在任一年多，便辞官归隐于佛耳山下。宋太平兴国四年（979年）辞世，宋咸淳八年（1272年）追封靖惠侯。

　　“隐于佛耳山，朝夕吟咏……”佛耳山，打下了詹敦仁深深的烙印，留下了许多关于他的诗文、古迹和故事传说。老村长告诉我，詹敦仁是祥华多卿詹氏的肇基祖，如今，佛耳山下居住的詹氏后裔有2万余人。

　　山因人而扬名，人共山而长青。从某种意义上讲，詹敦仁要感谢佛耳山，因为佛耳山为他提供了一方适合自己灵魂栖息的土地；佛耳山也要感谢詹敦仁，因为詹敦仁使其不仅具备了自然的高度，也具备了历史的高度、文化的高度。

　　离开佛耳山已是晌午时分。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坐在车里，我又想起那句话：佛耳山是一座有灵魂的山。佛耳山之魂，是石之魂、花之魂、茶之魂；又或许，佛耳山之魂是人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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