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画卷中的人生四季_新浪财经

电影《春江水暖》剧照

　　▌冯新平

　　作为几年前轰动国际的文艺片，顾晓刚导演的处女作《春江水暖》此前只在国内网络上映，今年得以在北京电影节进行展映，在大银幕上与国内影迷见面。

　　《春江水暖》以《富春山居图》为英文标题，与元代大师黄公望14世纪所创作的山水画相呼应。对于一位新晋导演而言，将一部看似寻常的家庭情感剧与如此崇高的艺术杰作相联系，或许显得有些冒昧。然而，顾晓刚的细腻情感与真诚的创作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这种质疑。

　　《春江水暖》取材于中国美学中的“山水”概念。除了将故事设定在字面意义上的山水环境中，电影也秉承了山水画的精髓。山水画并不严格描绘艺术家在景观中看到的内容，而是表现艺术家对景观的思考。类似地，这部电影也呈现了顾晓刚对富阳生活的解读和回忆。

　　电影的英文标题不仅吸引了观众的兴趣，更在影片的场景设置上，以极高的敬意模仿了同名画作的宏大场景，而且还借鉴了其长篇、分段的叙事风格。黄公望的原作是一幅近7米长的画卷，设计精妙，人们一次只能欣赏到画中的一小部分，而电影也巧妙地采用了这种分段展示的方式，引导观众逐步深入故事。影片通过一幕幕场景，为观众展现了余家和富阳城的特写镜头。这些场景仿佛是一幅幅独立的画面，但又相互关联，共同构成了整个故事，而随着叙事的推进，生活的不同方面变得或更加突出或更加含蓄，这种层次感和细腻度使得影片更加引人入胜。

　　从视觉角度看，《春江水暖》也像一幅长卷轴画。电影中的长镜头不仅捕捉了特定事件的精彩瞬间，而且还展示了背景中发生的一些不相关的事件。以顾喜和男朋友江一沿着河岸散步的场景为例，长镜头不仅展现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还捕捉到了人们在河里洗澡和汽车开上渡轮的画面。这些看似不相关的元素，却在无形中为影片增添了更多的生活气息和真实感。这种拍摄手法使得画面更加生动和丰富，而观众也能够感受到更多的信息和细节。

　　就电影叙事而言，《春江水暖》的灵感显然来自台湾电影人，尽管在顾晓刚职业生涯初期，他尚未达到侯孝贤、杨德昌那种能够在日常生活场景中捕捉深刻而富有洞察力瞬间的水平，但其对叙事手法和镜头语言的运用，已明显流露出他们的影子。影片开篇，俞宁辉的镜头以温和而优雅的方式缓缓聚焦在一个热闹的家庭聚会上，这种场景的设置与杨德昌经典作品《一一》中的某些片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开场不仅为观众展现了人物的生活背景，也暗示了影片将围绕家庭琐事和人物关系展开，而其温馨的氛围与后续剧情的波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影片又以另一场聚会——葬礼——作为结尾，从而在结构上形成一种闭环。中间部分则详细描绘了家庭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求爱、争吵、命运的逆转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影片中的天气、风景和外景元素并非仅仅作为背景存在，而是在叙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些自然元素不仅为影片增添了视觉美感，更通过季节的变化和景色的转换，隐喻性地反映了人物的情感变化和生活起伏。

　　《春江水暖》的情节虽然看似起伏不定、主线并不明显，但其核心是围绕着顾喜与她父母之间的冲突和情感纠葛展开的。顾喜想要嫁给一位善良的教师同事江一，母亲却无法接受女儿嫁给一个河渡船长的儿子。与此同时，顾喜父母的饭店欠下巨额债务，家境的衰落使得整个家庭笼罩在阴影之下。另一方面，渔夫余有宏和余有金这两个角色的命运转变，也为影片增添了戏剧性。有宏因一次房地产交易而意外暴富，这种突如其来的好运让他成为影片中的一个亮点，而有金虽然曾经涉及犯罪团伙，让整个家庭陷入危险，但其与智障儿子之间的感人关系，让观众看到了他内心的善良和改变。他最终也因一次好运脱离了困境，这种转变不仅让他得到了救赎和重塑，也为影片增添了一抹亮色。

　　影片通过展现余家不同成员的生活状态，成功塑造了一个多维度的家庭形象。这个家庭既有成功和稳定的一面，也有挣扎和困苦的一面。而随着季节的变化，这些角色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如果交由不那么自信的导演来执导，这个多线交织的叙事可能会变成一部矫揉造作的情节剧。但顾晓刚始终掌控着全局，让命运的转折看起来如同四季更迭一样平凡且不可避免。窦唯的音乐也为电影增色不少，他巧妙地将现代摇滚与中国传统元素相融合，创造出了独特而动人的旋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引导了影片的情感走向。

　　俞宁辉的摄影技术在电影中的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他巧妙地运用慢镜头和沉稳、宽广的追踪镜头，为影片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其中一段令人屏息的长镜头，顾喜沿着森林密布的河岸行走，而江一则与她比赛，实时游过整个河段。这一镜头的构图极其宽广，拍摄角度也选择得恰到好处，从远处捕捉到了两人之间的互动，既展现了自然的壮丽，又凸显了人物之间的情感联系。另一个精彩的时刻是有富在自己的餐馆里被前来讨债的当地恶霸恐吓的场景。俞宁辉选择从外部横向移动镜头，透过落下的雨帘和雾气蒙蒙的饭馆窗户观察这场纷争。这种拍摄方式与电影形式相结合，创造出了独特的视觉效果，使得观众仿佛成为偷窥者，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然而，这种对《富春山居图》的致敬也可能成为电影的一个主要缺陷。由于过于追求绘画般的视觉效果，人物元素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视了。有时我们渴望看到角色的特写反应，或者更近距离地感受关键时刻的情感，但由于摄影过于注重广角和远景的展现，导致与角色的距离过于遥远，使得观众在欣赏美景的同时，难以完全沉浸在人物的情感世界中。与此相应的是电影的叙事节奏也存在一些问题。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中心情节来串联整个故事，而是让时间成为推动事件发展的主要力量。这样的叙事方式使得影片中的各个故事线，如顾喜的恋爱生活和有金的赌债问题，虽然贯穿始终，但彼此之间却缺乏实质性的联系。余家作为影片的主要家庭，也没有面临任何单一明确的挑战，这使得影片在情节上显得相对松散。

　　因此，《春江水暖》更像是一部关于小城普通生活的纪录片。这种纪实性的拍摄手法使得影片具有一种朴实自然的魅力，让观众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真实与细腻。然而，也正因为这种纪实性，使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可能会感到有些平淡和乏味。继《春江水暖》之后，近日顾晓刚导演又带来了“山水图”三部曲中的第二部《草木人间》。随着卷轴的下一次转动，我们期待顾晓刚导演能够带领我们探索新的景象，进一步挖掘人物内心的情感，展现更加丰富多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