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骨鲠之臣刘秋佩与王阳明并肩斗“八虎”|王阳明_新浪财经

《秋佩先生遗稿》目录

刘秋佩故居

□铁笛

明朝正德十年（1515年）的冬天，金华知府刘秋佩辞官而去。

是日，他微笑着把印绶交予属吏，抖抖衣袖，走出府衙，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一口气。正当刘秋佩准备登车启程时，却发现道路已被闻讯赶来的金华府所属八县官绅士民拥塞，无法前行。他们争抢着涌向刘秋佩，一边倾述衷肠，一边将手中或多或少的财物苦苦相赠。刘秋佩一一拱手作揖，分文不取。

挥手作别，呼喊声和哭泣声淹没了马蹄，夕阳下的车辙连接着远方，离人的青衫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一）初出茅庐不惧虎

刘秋佩（1467～1524年），名菃，字惟馨，号秋佩，又号凤山，四川涪州（今重庆市武隆区）人，祖籍湖广麻城，明代著名言官。

成化三年（1467年），刘秋佩出生于现凤来镇凤凰山下高楼村。他自幼聪颖明慧，4岁会对句，5岁进私塾读书，早年习《易经》，15岁便外出游学，访高士，拜名师，遍游名山大川，志存高远。为遂父愿，刘秋佩立志于科考，经年拥衾夜读至天明也不觉疲倦。其妻程氏早逝，他鳏居六年未续娶。

弘治十一年（1498年），刘秋佩参加四川乡试以第六名中举，次年进京殿试中二甲第五名赐进士出身，选考后授翰林院庶吉士。比刘秋佩小5岁的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浙江余姚人（今宁波市余姚市），同榜中二甲第七名进士，授工部观政，不久授刑部主事。刘秋佩因丁忧未授职，1503年服阕，授户科给事中。

“给事中”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职小权重，专事规谏、补阕、拾遗、稽查六部百官之事。刘秋佩发现一些朝中官吏纵容子女图谋不轨，地方官吏徇私枉法祸害一方，外戚巧取豪夺等弊政，回家后总是郁郁寡欢忧形于色。其继妻沈氏曰：“人以官为荣，君以官为惧，何憔悴若此？”刘秋佩说，在其位应尽其职，居于朝应忠于君，作为言官，如果发现问题装聋作哑，那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品行。

于是，刘秋佩上《劾尚书佀钟纵子通贿疏》，向顶头上司户部尚书佀钟“开炮”，弹劾他纵容子女受贿。弘治十八年（1505年）二月，上《谏止皇亲亲王奏讨残盐疏》，斥责外戚庆云侯周寿、寿宁侯张鹤龄等人破坏盐法、侵扰商业；上《劾文选司郎中张彩不职疏》，控诉张彩考核、选拔、任用官吏颠倒黑白，不守规定，甚至搞权钱权色交易……

刘秋佩的奏疏剑指皇亲国戚、朝中重臣，基本上都得到明孝宗朱祐樘的采纳，一时誉满朝堂。

（二） “八虎”弄权乱朝纲

弘治十八年（1505年）五月，明孝宗病重，临终前，他把内阁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招至病榻前，遗命为顾命大臣，嘱托他们要尽心辅佐太子，助其做一个有为之君。孝宗去世后，传位于朱厚照，即武宗，下诏改翌年为正德元年（1506年）。

年仅15岁的朱厚照坐在龙椅上，治国理政全靠朝中两个势力集团：一个是以刘健等顾命大臣为首的文官集团，一个是以东宫旧侍刘瑾为首的宦官集团。明孝宗朱祐樘勤于治国、虚怀纳谏、不贪女色，在位18年，享年36岁，却只养活了一个儿子，因此十分溺爱并疏于管教这个独子。

朱厚照不论是当太子还是做皇帝，都不喜欢读书和处理政务，热衷于吃喝玩乐。陪伴朱厚照长大的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丘聚、罗祥、魏彬、高凤等东宫旧侍或宫中旧宠时称“八虎”，他们投其所好，想尽法子让武宗玩乐：或在西海子，或在南城内，或放鹰犬，或事射猎，或登高走马，或在宫内斗鸡、角抵、演杂技。宫中设有集市，他让宫人们扮老板、百姓，自己扮富商去购物还讨价还价……

与之相反，刘健等人却时常板着个脸规劝武宗，要他早朝、读书、勤政并严守祖训和作息时间。这让朱厚照很不愿亲近这帮老头子，政务也不和他们商量，奏章批答都让刘瑾等人代办。以至于很多军国大事都作出决定了，刘健等人还蒙在鼓里，内阁形同虚设，朝廷所有政令、法度、人事皆由“八虎”操纵，朝政一片混乱。

见此，刘秋佩上书劝谏武宗：“愿遵遗命，信老成，政无大小，悉咨内阁，庶事无壅敝，权不假窃。”结果武宗仅在其奏章上批了“报闻”二字。

（三）打虎未成被虎伤

正德元年，81岁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退休，廷议推补。两个集团都想让自己的人占据要职。这时，御史王时中上疏认为老臣刑部尚书闵珪、兵部尚书刘大夏不宜在推荐之列。刘秋佩便上《荐兵部尚书刘大夏疏》曰：“用新人不若用旧人，犹养饥虎不若养饱虎。”极力推荐老臣，还对遣换内臣（太监）到各地监军的做法提出异议。

刘秋佩的谏议不仅未获采纳，武宗还下诏饬曰：“言官毋挟私妄奏。”眼见宦官集团势力越来越大，刘健等人便联络在宫中地位受到冲击的司礼太监王岳，同时安排六部九卿，准备早朝时集体弹劾刘瑾等人，欲置“八虎”于死地。但是，文官集团的行动却被“内鬼”礼部尚书焦芳泄露给了刘瑾。刘瑾等人连夜进宫，说动朱厚照先发制人，免除王岳等人的职务并下狱，由刘瑾接任司礼太监，再任命马永成和谷大用统领东厂、西厂及宫中军务。

文官集团失败了！内阁集体向朱厚照打辞职申请，刘健和谢迁的辞呈很快得到批准，而李东阳却被留了下来，时间是正德元年（1506年）十二月。

刘健、谢迁的离去让文官集团义愤填膺，纷纷上书论留。刘秋佩第一个上《劾宦官刘瑾八党疏》，洋洋洒洒，历数刘瑾等“八虎”罪状：“今者，外议汹汹，恨此数人痛入骨髓，恨不扼其吭，啖其肉，寝其皮而莫敢为……”刘秋佩的疏奏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北京、南京六部官员纷纷抗疏论劾，有监察御史薄彦征以及南京御史蒋钦、给事中戴铣等20余人。结果奏章全部送到了刘瑾手中，他怒火中烧，给这些人全部处以杖刑，其中刘秋佩被打了40杖。最惨的是戴铣和蒋钦，戴铣被活活打死，蒋钦接连被杖责三次，伤重而死。

虽然，第一批上疏的人挨了板子，但王守仁等人又站了出来，抗章论救。他领到的“奖赏”也是40廷杖，还被贬到贵州龙场任驿丞。此次风波，下狱、充军、削籍还乡、降爵减薪的官员多达53人，刘秋佩被开除公职并罚银饷边。

长亭外，古道边。王阳明在北京城南设宴为刘秋佩饯行，酒过三巡，王阳明赋诗赠别：检点同年三百辈，大都碌碌在风尘。西川若也无秋佩，谁作乾坤不朽人？

（四）狐假虎威害忠良

忠直的大臣被逐出朝廷，刘瑾等人把持朝政，武宗肆意玩乐。大臣所上的奏章，需先具红皮揭帖投给刘瑾，称“红本”，然后交通政司，称“白本”。朝中称刘瑾“立皇帝”，称朱厚照“坐皇帝”。

刘秋佩在《秋佩生作墓志铭》中写道：“瑾贼因建白中伤之，杖于朝，落职家食者七年。两罚饷边三百石，产尽倾。”哪怕削职为民，刘瑾仍不放过他，又一次罚银充饷。清廉无积蓄的刘秋佩即便卖光家产，也未交清。弟弟刘奇山变卖祖业并在亲族相助下替他交清，才躲过了牢狱之灾。

居家七载，刘秋佩经白云山寺精通医术的禅师治疗，杖伤渐愈。他常与僧侣参禅理佛，与文朋诗友吟诗作对。

正德初期，蜀地匪患横行，四处烧杀淫掠。刘秋佩披甲上阵，率乡民筑寨自守，保涪州一方安宁。地方官员十分钦佩刘佩秋的刚直清廉，都御史林见要为他在重庆府城购房避乱，刘秋佩断然回绝；涪州知州黄寿将其牌位供奉于“五贤祠”内，并购买乡绅刘宽显的楼房让他居住，刘秋佩也及时劝止。

1508年，王阳明在贵州完成“龙场悟道”，心学从此名噪天下。

刘瑾乱政，天怒人怨。正德五年（1510年），宁夏安化王朱寘鐇以“清君侧”为名乘机起兵反叛。平叛后，杨一清联合与刘瑾有仇隙的“八虎”成员张永，利用献俘之机，奏报刘瑾意图谋反等17条大罪。武宗命人连夜逮捕刘瑾；第二天，亲自出马查抄刘府，发现印玺、玉带等禁物，抄出黄金24万锭，元宝500万锭，玉带4000条。刘瑾被凌迟处死。

1513年，刘秋佩被武宗起用为金华知府。明代金华，婚嫁竞豪奢，许多家庭生女孩因怕承担不起重金陪嫁，便将女孩溺死。刘秋佩上任后立法严禁，民间称此时期所生女孩为“刘（留）女”。金华节义之人多，经刘秋佩上疏获旌表的多达8人。他还上书为宋元时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北山四先生”求赐谥号，朝廷谥金华名儒何基为“文定公”。刘秋佩因政绩卓著，《金华府志》将其载入名宦。

刘瑾虽然死了，但“八虎”党羽尚存。正德十年（1515年）冬天，浙江佥事潘鹏到金华巡察并命令地方官员郊迎跪拜。冬雨绵绵，泥泞遍地，刘秋佩想起当年“八虎”及其党羽的恶行，想到自己一生秉持的刚直不阿、遏恶扬善，便凛然站立不愿下跪。潘鹏立即纠合他人，罗织罪名，弹劾刘秋佩。

刘秋佩便以杖伤请辞。这一年，王阳明在南京任鸿胪卿。

（五）白云悠悠话忠愍

从金华告病还乡，刘秋佩次年便向白云佛寺禅师澄王、子星借用闲置禅房用作教室，藉此讲学授徒，传播阳明心学。各地学生纷纷慕名前来拜师学习，多时有近百人。

“乡人重为捐资，勠力鼎新。”刘秋佩见求学、讲学的人越来越多，便与乡亲一起扩建寺庙兼作书院，题名为白云书院。书院设有私塾和讲坛，私塾主要教授当地村童，讲坛则是吸纳外地游学的士子。他亲授私塾，贫寒子弟粮费减半，衣食难继的家庭全免。《白云书院记》载曰：“置经书子史四科书籍于堂之壁，为四柜贮之，俾来学共览焉。”此后，各地来游学的秀才考中举人以上者有16人。其子刘步武、刘承武都考取了功名，历任县州府等职，其孙刘养充为隆庆五年进士，官至陕西临巩兵备道。

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江西宁王朱宸濠发动叛乱。时任汀赣巡抚佥都御史的王阳明已奉调赴闽，行至丰城闻讯返回，指挥江西军民迅速平息叛乱。潘鹏因附逆被王阳明俘虏并判极刑。

正德十六年（1521年），明世宗朱厚熜即位，次年起用刘秋佩为长沙知府并赐府第钱帛。此时，他已离职八年。不久，迁升江西按察副使，刘秋佩均因杖伤复发未赴任。

嘉靖三年（1524年），刘秋佩杖疾加重，久治不愈病故，时年57岁。嘉靖皇帝下诏旌表其忠诚、清廉，赐谥号“忠愍”，并派人祭葬，在成都和涪州建“坤为正气”坊和“大节名臣”祠。

其实早在正德二年（1507年），视刘秋佩为知己的王阳明便作有《赠刘秋佩》一诗，这是明朝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教育家对“骨鲠之臣”的由衷赞许——

骨鲠英风海外知，况于青史万年垂。

紫雾四塞麟惊去，红日重光凤落仪。

天夺忠良谁可问，神为雷电鬼难知。

莫邪亘古无终秘，屈轶何时到玉墀。

（作者系重庆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