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里的中国

□文猛

中国的城市是柴火香出来的——

那是屋檐下的柴火。

那是舌尖上的柴火。

那是一砖一瓦一灶一柴的味道。

那是中国城市正宗的人间烟火。

这是一段让今天的年轻人惊讶的描述,在他们的城市烟火天空,看到的是天然气灶、液化气灶、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炉,没有泥土味,没有柴火香。我们见证了城市烟火史的沧桑巨变,中国几千年柴火煮饭的历史,我们刚刚告别,他们刚刚错过——

二哥是我们兄弟中第一个进城工作的,这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山村是让山里人特别惊讶特别羡慕的大事。我们给二哥收拾行李,父亲却在柴房劈柴。出门的时候,父亲提来一捆柴,拿着两把刀,一把是砍柴的柴刀,一把是抹泥浆的泥刀。父亲早年在城里一家药铺当过学徒,负责一排煎药的土灶,给病人煎完药,就在土灶上熬粥。父亲为我们的惊讶而惊讶,扛着柴火上路,平静地对二哥说:“以后得你自己生火煮饭啦!”

二哥的宿舍在一幢三层楼房的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也都是门,每扇门后就是一间或两间的宿舍,很像旅店的大通铺——这就是著名的“筒子楼”,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房间里是一个被以“厘米”为单位分解的天地,“厘米”分解出所谓的“卧室”“书房”“客厅”,在狭窄的空间中,它们其实就是一个生活的符号。

房间里没有厨房的位置,家家户户把厨房安置在走廊上,一孔简单的土灶,一张伤痕累累的旧课桌,旧课桌上放着切菜板和锅碗瓢盆。

幸运的是二哥接替的是一位调进省城的大学生的宿舍,门前土灶、旧课桌都没搬走。父亲带着我们到楼下挖了些泥土,浇上水,放些从家里带来的稻谷壳,搅拌成泥浆,用泥刀把二哥门前的土灶整修好。

刚修好的土灶不能生火,父亲从背来的柴火中分出一小捆,带着我们到城里的姑奶家认门。姑奶接过柴火,非常高兴,说还是你送来的柴火好烧。姑奶家有两眼灶,一眼烧柴,一眼烧煤。不是客人来,不逢重大节假日,姑奶家的煤炭灶是不会冒烟的。

看着姑奶家那两眼小小的土灶,想想老家那些土灶,柴火上有大锅、中锅、小锅和鼎罐,煤炭灶上有大锅和小锅,炒菜的、煮饭的、热水的、炖汤的,让烟道连在一起,就是一把乡村烟火的竖琴,弹奏出的就是乡村的炊烟。不像城里人家一眼灶一口锅。最为关键的是乡村家家都有柴屋,饥饿年代可能会断粮,绝对不会断柴。城里不会断粮,但绝对有断柴的时候,去看城里的亲戚,他们总会叮嘱记得带一捆柴来!

二哥在城里上班,我在城里上学。乡间引火用干枯的松针,火柴一划,灶孔立刻红火起来。城里引火用报纸,划了好几根火柴,报纸也引不燃柴火,这是我和二哥特别着急的事情。煮饭的时段,一家炒蛋满楼香,一家炒辣椒满楼泪。乡村炊烟从山野中升起,城市炊烟从楼房中升起,这就是那个年代大地上烟火的共同记忆。

二哥为锅里的米、偶尔的肉星上班,我除了上学,还得操持灶里的柴,父亲不可能总往城里送柴,城市江边沙滩大水冲来的枝叶,街道树下风吹落的树叶,城市后边山上的树林,那是我和很多城里人关注的柴场。在乡间长大培养出的砍柴本领,让我在城里也有了用武之地,我是我们那楼道和姑奶家最受欢迎的人,我是他们的“柴子”……

我不知道其他城市告别柴火煮饭的年代,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城市万州出现了一种新型的煮饭燃料,就是来去匆匆的蜂窝煤,它的学名叫型煤,我们一般都喊它煤球、煤饼、藕煤,是一种用煤末、炭化锯木屑、石灰、红(黄)泥、木炭粉作混合物基料,让一种就像断开的藕节一样的磨具加工而成。

筒子楼走廊上柴火灶一个个拆去,圆筒状的蜂窝煤炉,炉边圆圆的整齐的蜂窝煤,小火钳,破蒲扇,碎木块,成为每家煮饭的标配。蜂窝煤火力足,烟尘少,但是生火讲究技术,因为生火不易,所以保住蜂窝煤炉中的火成了我们关注的事情。上班时间偷偷溜走,跑回家看炉中火。半夜起来几次,关心的还是炉中火。

蜂窝煤炉的时代,不管你什么时候回家,炉中有火,炉上有热水,打开炉门,蒲扇一扇,想煮什么就煮什么,家中永远充满着温暖。

就在我要学会蜂窝煤生火、保火、调火全套技术的时候,城市很快出现了液化气罐、液化气灶,很快就有天然气管道通向各家各户,天然气灶摆上了旧课桌,筒子楼走廊一下空旷干净起来,很快筒子楼被拆迁,我们住进了新的高楼,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一个洗衣房、一个取水房的尴尬时代远去了,一层楼走廊上各生各的火、各炒各的菜的“百家宴”时代远去了。

推开屋门,房间开始以“米”为单位分解出真正的书房、厨房、客厅、阳台、卫生间,厨房里没有了旧课桌,明亮的灶具,高大的冰箱,百宝箱一般的橱柜,蒲扇、火钳、炉门、风箱这些当年调节火力大小的工具早派不上用场,开火、关火、大火、小火,全在灶上旋钮之中,我们掌握了自己的生活!

回眸这片土地上的人间烟火,柴火燃旺我们的生活用了5000多年,蜂窝煤红火我们的生活用了几年,在漫长的历史天空,今天的幸福生活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恍然如梦,但是我们赶上了,我们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刻和伟大的时代。我们在温饱和富庶之后,总会将昨天的事物追认为文化,以怀旧的方式去回味去确认。于是,城市出现了很多怀旧的柴火饭、柴火鸡、柴火牛肉、乡村厨房,那是柴火的味道,那是记忆的味道,那是乡愁的味道,那是岁月的味道。

告别住了20年的商品房,在城市江边一处小洋楼中选中自己的房子,给生活一个新的高度。搬家那天,大哥一早从乡下赶到城里,背着一捆马桑树枝条。敲开门,大哥急匆匆地把马桑树枝条放进明亮厨房,大声念道:“马桑树柴!马上发财!”

树叶上露珠晶莹璀璨。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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