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
来自意大利那不勒斯国立考古博物馆的精彩展品将《古罗马文明之光》照进了中华世纪坛艺术馆，让人有美不胜收之感。作为特展的中方学术顾问，我尽管以前多次到访过这座享誉欧洲的大型博物馆，现在重温特展中的一些展品，仍有如若初见的激动。
我们知道，古罗马不乏自己的独特创造，不过，它何尝不是充满崇敬地追随古希腊的结果。在美的造型上，古罗马人唯恐不逮先贤，于是，不仅倾力收藏，而且大量予以复制，现象级地传播了古希腊艺术的影响。尽管我们今天所见大多就是罗马的复制品，可是，在古希腊原作多已轶失了的年代，它们就不失为人们感悟和理解古希腊艺术的不可或缺的替代品。
这次绝对重量级的大展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英国美学家鲍桑葵的著名论断：
希腊人的观念世界完全没有二元论的色彩。希腊人把各种事物都看做是同质的。例如神，他们认为神并不是一种只能在化身上显现自己而不能表现或发挥自己的全部神性的无形力量，相反，神的真身倒是人形，虽然向凡人显露真身可能是一种少有的恩宠。他住在某一个山上，或者住在某一个神殿里。神的画像和雕像，对希腊人来说，不是一种纯粹的象征，而是一种肖像；不是一种可以使人朦胧地想起冥冥中的上天的象征，而是住在地球上的某一个人的肖像，他的天性是看得见而不是看不见的。
诚哉斯言！通过艺术，走近神的世界，我们确实既能感悟其造型上的至美，也能多少让我们体会到一点其内心的七上八下。原来神也不容易——神的世界本来就是人想象出来的，因而每一个神都有人的样貌和心理的影子。古希腊罗马艺术的无尽魅力也在于缔造了一种神人一元的奇妙世界。
《向后顾盼的维纳斯》
《俯身的阿芙洛狄忒与厄洛斯》
一 阿芙洛狄忒的懊恼
在展厅里，雕塑和绘画共同汇成了一种无所不在的美的气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即古罗马的维纳斯）。她的形象经过公元前4世纪普拉克西特利斯的雕琢，一跃成为西方美术史上女性理想人体美的第一范本——《尼多斯的阿芙洛狄忒》，连一千五百年以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人都不时地会为之惊讶，古希腊人为什么这么早就洞悉了最美的人体比例就是所谓黄金分割比的结果，莫非是神太偏爱他们，进而会暗示普拉克西特利斯吗？而且，与古埃及大多注重正面律的雕像不同，普拉克西特利斯雕塑的阿芙洛狄忒是自由站立的形象，是可以让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欣赏的。这就与古埃及的雕塑拉开了距离，实现的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美的革命。
特展上爱与美的女神雕像共有3座，都有一种既唯美又不失亲和意味的无尽魅力，而且，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出彩。《斜靠的阿芙洛狄忒》中的女神姿态优雅，身体的重量落在右腿与左手臂下的立柱上，呈现为反S形的对立平衡状，右手上抬，轻捏从头上下垂的头纱的一角，面容美丽而又恬静，仿佛若有所思；《向后顾盼的维纳斯》，是真人尺寸的雕像，而且女神有着扭头向后顾盼的优美状态。维纳斯出浴，可能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自己的身体在水中的倒影，艺术家捕捉和再现的瞬间一跃成为令人难忘的美，无形中也让人去脑补女神所处的特定场景，真是一尊极为难得的雕塑精品；《俯身的阿芙洛狄忒与厄洛斯》则是蹲姿的女神正爱意浓浓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厄洛斯。
对古典雕塑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把握蹲着的身姿的美，可谓难矣，而且还要自如地将两个形象（即女神与儿子）连成一体，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在西方，这一雕塑的复本不在少数，但是完整如那不勒斯版则极少见，而之所以有多件复本，也是因为其令人惊艳的艺术品质所致。
虽然我们看到的女神都令人有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细究起来，女神自己也有不少懊恼。以阿芙洛狄忒的绝世美貌与万般风情而论，其追求者当然不在少数，而且也应该是身材、容貌均不逊色的男神。可是，虽然阿芙洛狄忒对天神宙斯的追求也会拒绝，但是她的丈夫偏偏就是奥林匹斯山上最丑的火神赫淮斯托斯（罗马名为伏尔甘）。
为什么是瘸子的赫淮斯托斯娶了阿芙洛狄忒呢？原来，赫淮斯托斯从小就被天后母亲赫拉讨厌并抛弃。离开奥林匹斯山的他倒也没闲着，学了一手锻造的绝技。他为了复仇并让母亲重新认自己为亲子，就造出了一把美轮美奂的黄金宝座，同时内中暗设了可以束缚住任何人的链条。当赫拉忍不住坐上华美的宝座后，就发现自己的手脚瞬间被紧紧绑住了，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法力摆脱出来。狼狈不堪的赫拉只得屈尊地央求赫淮斯托斯，可是，后者却犯了倔，坚决不作让步。最终，众神想到了酒神狄俄尼索斯，由他来搞定火神——灌醉他！果然，酒后的赫淮斯托斯吐出真言：第一，赫拉必须承认其亲子的身份；第二，既是赫拉的亲子，当然就有资格进阶为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第三，阿芙洛狄忒必须嫁给他！天呢，原来阿芙洛狄忒嫁给赫淮斯托斯实属无奈。女神从此有说不出的痛。最后，据说还是设法和火神一别两宽了。
雕像《俯身的阿芙洛狄忒与厄洛斯》中的厄洛斯其实并非赫淮斯托斯的亲生子，关键是真没少让女神操碎心。人们熟悉的“双鱼座”的故事就与之相关。在奥林匹斯山上，众神常常喜欢轰趴，当然也就会有美酒助兴。可是，放开了痛饮固然爽，完全放松了身心的神其实都特别脆弱，但凡有捣蛋的，哪怕是一声怪叫，也会让他们变得魂飞魄散，狼狈逃窜。平时仪态万方的阿芙洛狄忒自然也不能例外，逃的时候简直忘了形——她站起一跃，在空中变成一条鱼，然后落入水中，悄然逃脱。可是，这也不能一了百了，女神的身后还有不知所措的厄洛斯呢。他就只能在角落里躲着，小身子吓得瑟瑟发抖。无奈，如果再次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险情”，女神就不得不将儿子也变成一条鱼，与她一起逃命。
不过，作为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最在乎的事情还是有人比她还美。在古罗马作家鲁齐乌斯·阿普列尤斯的笔下就有这样的独特桥段。据说，少女普绪克出落得绝美无双，她的美甚至被人们认为超过了阿芙洛狄忒。这让后者挠心无比。这种凡人竟比女神还美的事儿当然是不能容忍的。于是，阿芙洛狄忒就差英俊的厄洛斯带上弓箭，去惩罚美过天仙的普绪克。怎么惩罚呢？我们知道，厄洛斯背着的箭囊里有两种箭——金箭和铅箭，被前者射中就会被唤起炽热的爱情，而如果被后者射中，则会陷入对爱情的绝望。阿芙洛狄忒的本意是让儿子用金箭去射普绪克和蛇怪，让普绪克爱上动物丑八怪——潜台词也就是，你普绪克别臭美，也只有蛇怪才会看上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厄洛斯见过普绪克后，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因为她实在太美了！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觉得普绪克美艳得不可方物，实在让阿芙洛狄忒的心碎了一地也不止啊。
阿芙洛狄忒与黎明女神因为战神阿瑞斯而有过你死我活的冲突。多情的阿瑞斯曾经爱上过美丽的厄俄斯。这招来了阿芙洛狄忒的醋意和诅咒——“变成迷恋凡人的花痴”，从此，厄俄斯陷入了对凡间美男子的无休无止的爱恋中：俄里翁、克利托斯、刻法罗斯、提托诺斯等。问题是，女神与凡人的爱恋都没有什么美好的结局，因为两者间的生命差距只会变得越来越大——神是永远不会变老，何曾有人见过进入更年期的黎明女神！可是，凡人即使获得神允诺的永生，却依然会一点点变老。就如古希腊诗人萨福所咏唱过的那样：“岁月追赶着万物，/即使玫瑰色臂膀的黎明女神厄俄斯/将早晨铺向海角天边，/也不能使她的情人——/不朽的提托诺斯返老还童。”……可见，阿芙洛狄忒虽然是爱与美的女神，有时也会一怒之下变成用诅咒摧残鸳鸯的狠人。
阿波罗之子埃斯库勒庇俄斯
二 阿波罗的苦楚
阿芙洛狄忒的儿子厄洛斯小的时候还跟神界的帅哥太阳神阿波罗有过摩擦。起因是阿波罗曾嘲笑厄洛斯的弓箭小得像是玩具似的。这下就深深伤害了这个小鬼的自尊。等到阿波罗一往情深地去追河神的女儿达芙妮时，厄洛斯就琢磨复仇了。达芙妮原本是爱阿波罗的，可是，厄洛斯对她射了铅箭，而射阿波罗的却是金箭！被爱情点燃起烈焰的阿波罗与拼命逃避爱情的达芙妮碰在一起，怎么可能有什么皆大欢喜的结局。最后，可怜的阿波罗只能用月桂（达芙妮这一名字的意思就是月桂）来纪念自己的这段刻骨铭心却一点也不圆满的爱情。
因此，尽管雕像《手持七弦琴的阿波罗》中的太阳神看上去英俊魁梧、神闲气定的，其内心的苦水却有不少。本来作为神界最俊美的男性，阿波罗理当有美满的爱情经历，可是，事实上，他的情路显得特别坎坷。不但曾被河神女儿达芙妮、水泽宁芙柏莉娜、德尔斐少女卡斯塔利亚、特洛伊城的女祭司卡珊德拉等拒绝过，而且，与拉庇泰国王佛勒古阿斯的女儿克洛尼丝的恋爱最后竟也带上了悲剧的意味。当然，因为帅，爱的甘露有时也确实会洒到他的头上。他和公主就曾爱得昏天黑地，而且因此让她怀上了爱的结晶。可是，热恋中的阿波罗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们前面说过，神与凡间的人相爱其实是有障碍的，即使贵为公主也无济于事，终究会变老和死亡的。聪明的克洛尼丝似乎直觉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因而悄悄地与阿波罗渐行渐远，而且，爱上了同在凡间的伊斯库斯（其名字的意思是“力量”）。这其实是古希腊人推崇的一句神谕“认识你自己”在公主身上的具体体现。此时，恰好有一只知情的鸟（白色的乌鸦）悄悄告知还深陷在爱情迷狂中的太阳神。
血气方刚的阿波罗当然忍不下这种被情人背叛了的奇耻大辱。于是，立刻出发去找情敌伊斯库斯和自己依然念念不忘的恋人克洛尼丝。谁承想，义愤填膺的阿波罗慌乱中失手了，一箭射中了少女克洛尼丝。眼睁睁地看着恋人命悬一线，阿波罗后悔不已，可是，回天乏术，恋人还是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了。等到哀伤的阿波罗要亲手将克洛尼丝的遗体抱到葬礼的柴火堆上火化时，他发现了恋人隆起的腹部，因而从中救出他与克洛尼丝孕育的儿子埃斯库勒庇俄斯，并将其托付给了贤明的半人半马喀戎抚养成人。故事中的乌鸦原本不是黑色的鸟，可是，因为搬弄是非以至于让克洛尼丝死于非命，从此变得通体漆黑，难看得不得了，而且也不再会说话了。
后来，长大后的埃斯库勒庇俄斯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医药之神，救死扶伤，妙手回春。这算是遂了阿波罗内心深处的一个强烈愿望：曾被深爱过的人理应可以从死亡之境中再被挽救过来？仔细想一想，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第一，克洛尼丝毕竟再也无法返回人世间了，这就是永远的遗憾；第二，克洛尼丝名字的意思就是乌鸦，惩罚乌鸦不再是纯净的白色，永远也无法开口说话，这岂不是让在冥界的克洛尼丝痛上加痛吗？第三，埃斯库勒庇俄斯虽然成了医药之神，却最后也遭遇了悲剧性的结局！因为，主神宙斯发现，埃斯库勒庇俄斯居然复活了自己用雷电杖击亡，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而命归西天的人，担忧这样下去或许会彻底颠倒生死的天然顺序，于是，他就用雷电杖击死埃斯库勒庇俄斯。
回过来看一下雕像《埃斯库勒庇俄斯》，医药之神表情上的深邃与自信其实就不再有所谓永恒的意味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不保自身的时候。同时，我们也可以强调，神界与人世间的界限真是规约得太苛严了。想一想，他原本就是神（太阳神）与人（克洛尼丝）的结合产物，与真正的神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这个“神二代”大概只算是曾经的一个短暂例外，可以让人死而复活，却无法永远这样做下去。
与阿芙洛狄忒相似，阿波罗也有过那种被人怀疑其身份的挑战。一方面，阿波罗是太阳神，另一方面，他又是音乐之神。雕像《手持七弦琴的阿波罗》中的太阳神不是有乐器的标志吗？七弦琴又叫里拉琴，是高贵的象征。柏拉图就曾经贬低双管笛，赞赏里拉琴。在音乐之神面前，偏偏有人扬言，我演奏的双管笛是天底下最美的音乐！这就激怒了阿波罗，你若能演奏出最美的音乐，而且还是用双管笛，这成何体统呀？又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上了？于是，一场在阿波罗与双管笛手之间的竞赛就拉开了帷幕。谁输，谁就得接受胜者的任何惩罚（包括活活剥皮！）。
据说，比赛进行到一半，阿波罗竟然倒弹起里拉琴，而且，也要求对手将双管笛倒过来吹奏！真是岂有此理，阿波罗此时为了取胜，简直有一点耍流氓的味道了。或者说，他真是一点也输不起啊。于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就什么都不顾了。不知道雕像里外表平静如水的阿波罗内心曾经是多么的波澜翻滚啊！
雅典城邦保护神雅典娜
三 雅典娜的担忧
展厅里，身兼战争之神、智慧女神以及雅典城邦保护神的雅典娜（罗马名为密涅瓦）的雕像也是人见人爱。她一身戎装，长矛（已断裂）、头盔、饰有蛇发美杜莎的盔甲和盾牌等，一件也不少。
这尊大于真人尺寸的雕像在同类雕像中堪称精品。处女身份的女神不仅透发出青春的活力，也有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范儿。比较起来，雅典娜在所有女神中是最不烦心的，因为她很少有不顺的时候。可是，细究起来，她也不是没有心烦意乱的地方。作为处女，雅典娜特别洁身自好，当然也在乎自己的美丽容颜。女神曾一度热衷于演奏由她发明的双管笛，可是，有一天在水边演奏的她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不妙，原来吹双管笛时腮帮子竟然是鼓鼓的，丑死了，而且，说不定以后某一刻停下来时，脸还是那么鼓鼓的怎么办？想到这里，不容分说，雅典娜马上就丢弃了双管笛。双管笛随同对高颜值的焦虑可以一并丢弃，可是，有些心事却未必那么容易摆脱掉。
当年复仇女神因为没有被邀请参与奥林匹斯山上的一场婚礼而差通讯之神赫尔墨斯（罗马名为墨丘利）将一金苹果交予牧羊人帕里斯，由他评判出谁是最美的女性。候选人里有天后赫拉、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以及智慧女神雅典娜。为牧羊人开出最诱人条件的阿芙洛狄忒最终胜出，由此也导出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所以，美的裁判非同小可。而且，没有如愿获得最美称号的雅典娜对此绝对是耿耿于怀。后来，等到机会来临，雅典娜毫不客气地出拳将扶着阿瑞斯的阿芙洛狄忒打倒在地，终于出了一口气！当然，也让旁观的赫拉觉得好解气。
人人皆知，雅典城最吸引眼球的卫城上矗立着一座献给雅典娜的雄伟神殿——巴特农神殿。之所以冠以“巴特农”，是因为在希腊语里“巴特农”就是处女的意思，指的就是雅典娜。她之所以被推崇到这个地步，当然是在一场竞赛中胜出的缘故。原来有两位神来竞争雅典城邦的保护神的位置，一是雅典娜，二是波塞冬。于是，人们决定，谁给出的礼物更有用，就将保护神的称号赋予谁。海神波塞冬信心满满地用自己的三叉戟戳了一下地面，结果，海水喷涌而出，一匹白色的战马顺着海水跳了出来。这就是波塞冬要献给雅典的礼物——一匹可以在战争中获胜的战马；轮到雅典娜出场，她从容地伸出手轻点一下，一棵结满果实的橄榄树就呈现在众人面前。
战马抑或橄榄树，哪个更好呢？雅典人选择了橄榄树——这意味着收成和富裕，而战马则意味着战争！看一看卫城的胜利女神神殿里的女神，我们就会发现她竟然是没有翅膀的，那是雅典人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雅典的由衷心愿，希冀和平因此而常驻。雅典人对和平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对战争的选择！
不过，波塞冬落选保护神的位置，让人细思极恐，因为倘若他以后发起脾气来搅动海水，威胁到雅典又该怎么办呢？于是，雅典人在雅典附近阿提卡半岛上的苏尼翁建了一座雄伟的波塞冬神殿，以此来安抚力大无比的海神。曾经失败了的挑战者的神殿就矗立在巴特农神殿的不远处，这对敏感的雅典娜而言，该会是什么心情啊？
光明女神黛安娜 王猛 摄
纳西索斯
四 永恒的美在哪里
如果说“认识你自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特质，那么，过度自恋却是趋向于心理病态了。来自庞贝的壁画残片《纳西索斯》描绘的就是一个发人深思的故事。美少年纳西索斯（名字就是水仙的意思）是河神克菲索斯与水泽宁芙利里俄珀的儿子。利里俄珀在从神殿求来的神谕中得知，此孩子不能见到自己的脸，否则就会死去。
为了抗争这种莫名其妙的命运，河神就为孩子择定了一种到处都无反光的生活环境，令人成长得无忧无虑。不过，尽管纳西索斯长大后变成了全希腊最俊美的男子，可是，他自己却浑然不知，因为从来就没有机会看过自己的容颜。所有见过他的女性都为其俊美而倾倒，他自己却总是无动于衷地疏离有意亲近的女孩，包括林中仙女厄科一往情深的恋情。于是，伤心透了的少女们央求复仇女神出面惩罚他。一天在林中打猎的纳西索斯口渴难忍，复仇女神就趁机引导他走到了泉水边。就在一刹那间，纳西索斯瞥见了水中有一俊美的脸庞，随即就凝视和爱上了它。可是，他不知道这倒影中的形象正是他自己的面容，因而永远无法得到正常的爱的回应，至多不过是一种自恋而已。可是，他内心中燃起的炽热激情最终将其变成了一株水仙花（也就是其自己死后的化身）。
原本爱情就应该是一种彼此心动后发展起来的真情，来不得半点的偏离！这也许就是诗人济慈在《希腊古瓮颂》中所咏唱的意思：“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你们在世所知道的和该知道的一切。”无疑，与生命相伴随的容貌之美也是会变易和消失的，一味地自恋显得过于执念，而且，必然离真实的距离越来越远。
明白了这一点，再来看雕像《光明女神黛安娜》或许就会有新的感悟。这是一尊真人大小尺寸的雕塑。黛安娜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孪生姐姐，掌管月亮。当然，她也可能是月亮女神塞勒涅。不管是谁，她在这里像是从天间下凡，因而披风随之飘起，仿佛为她加上了光轮，衣裙的下摆分开，紧附在其修长的腿上，显得动态十足，而其右手所持的火炬正是其身份的一种标志。
据说塞勒涅有过一段与凡间美男子恩底弥翁的爱恋经历。可是，她所遇到的问题依然是阿波罗与克洛尼丝故事的翻版。不过，女神的做法绝对新奇，为了永葆恋人俊美的容颜，她借助宙斯的助力，让恩底弥翁永远沉浸在甜蜜的睡梦中。这种美的保鲜法其实一点也不靠谱，因为，人在睡眠中也无时无刻不在变老！可是，要是换位思考的话，女神的心思则完全在情理之中：美在现实中常常显得过于脆弱或短暂，假如美可以恒久不变，常伴相随，夫复何求！
月亮女神对美的永恒的心心念念，何尝不是人的内心诉求！什么是永恒之美？永恒之美又在哪里？答案未必易得，但是，有辉煌的古典艺术在世，有无尽的创造在持续，我们不就是正在追求永恒之美的道路上了吗？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其他均由作者与中华世纪坛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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