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老街,记录了万盛煤业的起源与发展,更见证着万盛作为曾经的“抗战煤都”的辉煌。那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桃子凼。它很小,三条街道中最长的不过300多米,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煤业最兴盛时期,这里汇聚了大小180余间商铺,住户1500余人。它是万盛最早的百日场,每天街上热闹非凡,行人摩肩接踵。
小时候,父亲在离桃子凼仅一条铁路之隔的电厂工作。他操纵输煤皮带,把煤炭运送至离地300米高的锅炉顶端。我常常站在操作室外的空地,俯瞰桃子街上来往的人流,市声依稀传来,我的心早已飞向了那里。
不久前,我和一群小学同学回到关停的电厂,追寻父辈的足迹。我们又来到桃子凼。昔日的繁华已不再,只有几家理发铺和老茶馆依然开着张。老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面上回响。一块块煤黑色的六角形道板依旧,默默地诉说“抗战煤都”的往昔。
桃子凼得名有很多说法,而“孝子河流过此地形成回水凼,以前的人们遍植桃树”这种说法最为人们认可。早年,这一带偏僻闭塞,但附近的胡家嘴、赶堂、王家坝等地,却蕴藏着优质且丰富的煤炭资源。清朝中叶以来,当地人就以挖煤和背炭花为生,此地小煤窑甚多。清末民初,因孝子河河窄水急,为便于水运,人们在此修筑了一个堰坝,桃子凼从一个只有几家幺店子的破落地,一跃成为繁忙的水码头。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一时间,重庆能源告急。国民政府军政部兵工署、经济部成立“钢铁厂迁建委员会”,将武汉汉阳铁厂及其它钢铁厂的机器设备西迁至重庆。经组织专家详细勘测,发现綦江、南川、桐梓交界的南桐煤田距重庆较近,紧靠綦江铁矿,又有水路运输之便,决定大规模进行煤炭开采。
“南桐煤矿筹备处”于1938年3月在武汉成立。4个月后的一天,一群外地人风尘仆仆,奔赴在老川湘公路上。他们带着从湖北汉阳、大冶两铁厂拆卸的上千吨设备,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行至桃子凼,领头的人才深深松了口气。他,便是知名矿业家、原河北井陉煤矿矿长侯德均。他被政府任命为南桐煤矿筹备处主任,他带来的13名技术人员,大多毕业于北洋大学或留学欧美。
当年8月,“南桐煤矿筹备处”迁到紧靠南桐煤田的桃子凼,侯德均的办公室也设在那里。他带领技术人员夙兴夜寐,为开矿事宜忙碌。他们先是收购改造了桃子凼附近的小煤窑,以便尽早出煤,解重庆钢铁工业燃眉之急。次年,便生产约5000吨原煤运往重庆。随后,南桐煤矿相继投产5对井口,进行机械化开采,原煤产量逐年上升,1945年增至14万吨。南桐煤矿被纳入抗日战争战时工业体系。
整个抗战期间,南桐煤矿以及其后建成的东林煤矿,加上其他小煤矿,共生产煤炭数百万吨,全部供应重庆钢铁、兵工、电力等行业。尤其是南桐煤矿的焦煤,主要供应重庆钢铁厂,有力地支持了民族抗战大业,万盛因此被世人誉为“抗战煤都”。而桃子凼,当之无愧地沐浴了这一份荣光。
矿山人心中有一份情结。而我们这辈人心中最美好的记忆,要数小时候桃子凼那繁荣兴盛的场面。1953年,桃子凼边兴建南桐电厂,同时三江至万盛的铁路也开通,谷口河火车站就在桃子凼附近。桃子凼公路、铁路纵横,成为当时万盛最大的集市之一。
桃子凼四周遍布南桐煤矿和南桐电厂的家属区,职工加家属至少有三万余人。煤矿的兴盛,带动了桃子凼商业的发展。街上店铺慢慢从十几家,增加到几十家、上百家。供销合作社、工矿贸易公司来了,南桐煤矿街道办事处也迁往了桃子凼。这里各种商业品类齐全,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很丰富。书店、相馆、还有各种戏班子经常驻留,惹得孩子们天天扭着大人带去观看。最中心的“桃子会场”常常开大会、进行群众文艺表演。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南桐电厂在桃子凼街尾建起一座大型的影剧院。这些都给我们的童年时光带来很多欢乐。
孩子们最开心的自然是看热闹,吃美食。街上的葱油大饼、三角糕、油茶、担担面,至今提起还口齿生香。旧时的味道根深蒂固,驻留在味蕾深处,拥有着不可企及的高度。
岁月易逝,繁华终歇。上世纪90年代过后,经济中心转移,煤矿日渐衰落,桃子凼也不可避免地冷清下来。站在街上,我看见电厂两根高高的烟囱直插云天,好似一张富有年代感的黑白相片。
我遇见一个姓王的老人,他和其他十余户住户一样,在桃子凼改造拆迁时选择了留下,继续守护它,守住往日时光,那是他此生宝贵的财富。一切似乎从未发生,一切早已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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