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财经意见领袖专栏专栏作家 洪偌馨 、伊蕾
最近，选秀综艺节目因为一系列负面新闻迅速出圈，央媒批评、平台认错、终结比赛……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当为了选票而倾倒牛奶的视频冲上了热搜，选秀与饭圈看似荒诞的行为再次让外界震惊。作为一个刚刚参与过《创造营2021》选秀打榜活动的路人粉，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看似疯狂又封闭的小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一开始，我进入打投群纯粹是因为好奇，希望切身感受一下饭圈文化，顺便支持一下自己喜欢的一个选手。但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体验后，我慢慢可以理解粉丝的热情、疯狂甚至近乎丧失理智的行为到底如何而来。
因为在当下的娱乐生态里，每一个爱豆、明星都不再是活生生的人，更像是由不同数据维度构建出的‘商品’。曝光量、带货能力、社交媒体活跃度……这些决定了爱豆的价值，同时被数据‘绑架’的，还有那些粉丝们。
回过头来想，从这场数字盛宴里得利的到底是谁？
可能是爱豆们（注：音译自idol，指年轻偶像）、经纪公司、资本、视频平台、赞助商，但一定不是粉丝自己。就像那个冲上热搜的倒奶视频里，粉丝们被指责浪费粮食、没有常识，但他们只是这场资本盛宴里的一棵小韭菜而已。
1
疯狂打投
倒奶视频的背后是选秀的打投机制，粉丝需要瓶盖里的二维码来为自己喜欢的爱豆投票。但其实只要进过打投组的人都知道，买牛奶不如买‘奶票’。这是后援会才有的专业操作，真正疯狂打投的一个缩影。
所谓‘奶票’，本质上就是二维码。后援会有专门的的渠道，可以直接买到这些瓶身、瓶盖或者卡片上的二维码来给选手投票，这会大大提升效率、降低成本。
按照官网售价，比赛指定投票奶一瓶的价格在8~15元之间，相比之下，‘奶票’的价格要低得多。
附上某个选手后援会公布的集资明细，可以作个参考。至少在比赛的前半程，一张‘奶票’的平均价格是不到1块钱的。整个赛程下来，平均奶票价格也只有1.16元。
当然，‘奶票’价格并不统一，甚至也不固定。因为商家可以为不同品类的牛奶设定不同的投票权重。比如创造营最贵的一款奶官网售价149元/箱，但一箱可兑换100票；而普通的奶一箱只能兑换20-30票，因此前者的奶票也就更贵。
所以，理论上，商家想要主推哪一款产品（或者想要消化库存）只要把这个产品的投票权重增加就可以了，因为无论多贵，粉丝都会为此买单。粉丝消费的早已不只是商品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投票权。
而除了这些以实物为载体的‘奶票’之外，打投群里更神奇的存在是，有人能直接拿到二维码‘压缩包’，群友们直接下载、解压、扫码就可以完成投票了。
这些粉丝后援会采购的‘奶票’，甚至是二维码压缩包到底从何而来无从考证，如果牛奶与二维码是一一对应的，那么奶到底哪去了？或许可以参考那个倒奶视频。极端一点，赞助商其实并不需要真正生产奶，只需要生产二维码，就可以一本万利地赚钱。
从生产、推广到层层分销，整个产业链都存在极大的信息不对称。在这场看似虚无的游戏中，厂商、平台、经济公司、粉丝，按照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形成了交易闭环。
比赛后期，因为投票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奶票’价格水涨船高。到决赛夜基本上也没有‘奶票’可买了，于是很多粉丝、选手所属公司才会开始成箱买奶，但在总体数量上，占比是很低的，前述后援会真正投入到买奶的资金占比只有不到1%。
2
灰色‘集资’
‘奶票’只是整个打投过程的其中一环。
在激烈的竞争中，要冲击出道位，所需要的票数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以创造营2021为例，我们统计了出道位前11名选手决赛赛段的‘撑腰值’，也就是投票数的另一种说法，累计超过1.7亿。（注：决赛赛段之前的票池已经清空）
但总计1.7亿‘撑腰值’、出道位内至少1300万以上的投票数，到底能对应多少粉丝群体呢？
我们自己常常开玩笑说‘全网秀粉三百人’，这说法有点夸张，但是每家后援会能够组织起来的有战斗力的粉丝群体，最多不过几千人，而且每个人还有自己的学业和工作要兼顾。用几千人打投出上千万的效果，必须要‘集中力量办大事’。
粉丝可以直接转账给后援会，他们会统一支配这些资金，用以买奶票、买账号，或者组织一些粉丝活动，总而言之就是团结力量大，比自己单独打投的效率更高。
比如，由后援会批量购买账号与奶票，然后一个操作熟练的粉丝通过切换不同账号，一天可以投出上千票。而一个固定的打投群大概每天可以稳定投出5万张票左右，到决赛前，日投小组、夜投小组全力赶工、还付费雇佣一些代投人员，每天的投票量可以突破50万张。
尤其是到比赛后期，选秀节目会高度压缩免费票的数量，腾讯视频VIP也只能给支持的选手投两票，冲‘奶票’是必须的。而且这个时候，后援会也会采取很多手段进一步激起粉丝的胜负欲。
比如，当时我关注的所有社交平台、视频网站与选秀相关的内容下面，都会有后援会或者粉丝的评论，话术有很多，但核心有几点：
1、XXX排名掉了，你还在躺吗？动动手或者每天省一杯奶茶钱就可能送他出道。
2、XXX就是公司给的陪跑剧本，要手撕剧本就要把票投上去，让节目不敢把他淘汰。
3、XXX凭自己本身拿的都是A，靠粉丝的时候拿B这合理吗？
4、学生党这个月都花了几百了，大家最后冲刺一下啊，不要让之前的努力白费。
现在回过头去想，很像是PUA的套路。但当时配合节目一起看，尤其是选手在节目里一边流泪一边说自己很想出道的时候，好像一切就都是我该做的。我该花钱、我该去打投，我得让他的排名配得上他的努力。
现在，围绕偶像的产业链已经非常成熟，类似‘桃叭’、‘ohwhat’等APP都可以帮后援会迅速集结粉丝的力量和资金。
比如‘桃叭’有‘插旗’、‘拔旗’的活动，就是一些有钱的粉丝会设立一个flag‘插旗’，6点开始集资活动，如果8点前突破30万，这个粉丝就会追加5200元到集资池，如果完成了这个目标就算‘拔旗’。
再比如，为了刺激粉丝加大投入，还会组织线上Battle。两家粉丝在约定时间内一起发起集资活动，看谁的集资额度更高。
而这一切的表现和成果都会实时展示，有些平台还会根据这些数据为偶像评级。这些机制设计都在无形中增加了竞争压力，刺激了粉丝的胜负欲。
创造营第一名选手在桃叭的数据分析仅在‘桃叭’平台上展示的结果来看，截止到创造营2021决赛夜当晚，排名前9的学员累计集资金额已经过亿。而另外一个后援会集资总金额超过360万的学员，最终只排在了第16位。
当然，深度参与过后援会的人也都知道，每年捐款跑路的案例也不在少数，毕竟后援会本身就是一个自发性的、松散的组织，管理人员都是无偿工作，并没有雇佣关系。粉丝们也都是通过线上互动，线下可能从无交集。
尤其近年来，随着选秀节目的火爆，打投金额水涨船高，一个出道位已经需要千万人民币为其‘奠基’。即便后援会在赛后会公布集资和使用明细，但难免会出现暗箱操作或数据造假的情况。
比如，有些后援会晒出的奶票平均价格是0.5元，可是有些后援会晒出的是3元甚至更高，那么数千万票带来的差价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又去向何处，又有谁能说清呢？
最后的解决办法大多是后援会管理人员换届，一切归零。
当然，像‘桃叭’这样的平台也有设计一些安全措施，比如退款险、银行存管、后援会跑路平台垫款等等，但是这些手段很难从根源解决打投背后的资金乱象。
所以前段时间，银保监会发布《关于警惕明星代言金融产品风险的提示》，其中专门提到‘部分粉丝无底线追星，为明星集资打榜等不理智追星行为也被不法分子利用，导致一些集资乱象’。
3
数据女工
选秀比赛、爱豆文化进阶到今天，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完整的产业链，决定一个素人能否出道或成名的不只是个人能力，更重要的是人气——也就是流量和数据。后援会、资金池都只是运营流量和数据的一个环节，是这场娱乐产业‘数字化’运动的缩影。
很多秀粉也被戏称为‘数据女工’，因为一个爱豆从素人到出道的全程都离不开密集、高效地制造数据。各个视频平台也深谙个中玄机，一切的机制设计都与数据相关，都与刺激粉丝制造数据相关。
前面提到的购买牛奶打榜，只是此次主赞助商的主榜。事实上，每一场选秀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广告主，谁也不舍缺席这场消费盛宴。于是，各种花式‘助力’爱豆们的方法便应运而生。
比如，腾讯的创造营2021，就有QQ音乐、黑人牙膏、一汽大众等品牌的打榜活动，统称为‘副榜’。尽管这些渠道的打投可能在总榜单上的占比并不高，但没有一个后援会敢忽略他们，因为一切的数据都会与选手在节目中的生存状况直接挂钩。
为了激励粉丝，各种副榜排名也会相对应一些福利，比如APP开屏、地标户外屏幕展示，或者是参与衍生节目的机会，甚至是为选手获得提前选择衣服的资格。换句话说，粉丝做数据的能力会直接影响到选手的曝光度，粉丝不努力，选手没机会，甚至没镜头。
部分副榜活动规则我曾经参与过一次副榜的活动——QQ音乐的扑通房间。所谓扑通房间，就是在QQ音乐平台上，每个选手的粉丝都可以进入一个群组，一起听歌交流。但是当它与打投挂钩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根据规则，获得电力值前三高的选手，在比赛期间会有一次举办线下粉丝见面会的机会。而提升电力值的方式无外乎花钱购买‘电力棒’，或者通过停留在群组的时间而获得电力。但由于购买有上限，于是，大部分的粉丝只能挂在上面熬时间。
我和我的一些伙伴那几天几乎是整夜挂在这个所谓的扑通房间里，放各种‘强军战歌’来提神。我们开玩笑说，‘扑通房间和我的心脏只有一个能继续跳动’。
但即便如此，跟真正的粉丝相比，我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数据女工’，毕竟我只是来体验一下生活。
专业后援会的打投群有一定的门槛，不是谁都能进。比如，要看你的微博超话等级、打投集资的情况，说到底就是看你的贡献度。真的有很多粉丝整天都耗在投票上，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这是一个我难以想象的世界。
如果你认为粉丝们的价值只是简单地制造数据，那就太小看他们了。除了战术层面的勤奋外，战略层面的谋划更为关键。
比如，时常会看到某位爱豆的排名在临近公布时突然拉升，然后实现反超。这种策略使他们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浪费——比要目标选手高一点点就可以，而且令对手来不及应对，套用游戏里的一个词叫作‘偷塔’。
再比如最后一次公演，每一组表演的中心位（能够获得最多镜头的核心位置）是要由粉丝投票选出的。也就是说，粉丝首先要从五首备选曲目中选定一首适合选手的，然后判断自己是否有把握通过投票将选手送上第一位。
还有，大家都很重视社交媒体，快手、抖音、微博…．．大部分后援会会组织专门的运营小组，选手的一个表情包、一个舞台表演、一些引人关注的言论等等都需要被二次创作，然后传播出圈。只有持续的运营才可能在社交媒体上吸引流量，进而吸引更多的粉丝。
这届选秀节目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利路修，一个被迫营业的非典型爱豆。到后期，几乎他的每一个片段都能上微博热搜。所以尽管最后他并未出道，但节目一结束便收获了多个商务代言，足见数据的力量。
4
流量时代
最后，有幸被推上出道位的爱豆们也并不能放松。虽然节目里与另外80个人的竞争结束了，但出道后，他们与娱乐圈成千上万个明星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这些爱豆们所面对的榜单不再只是一个排名，而是要在各个社交媒体、音乐和视频平台保持流量和热度，这样才能不被市场淘汰。一个最典型的平台可能就是微博，‘超话榜’、‘明星势力榜’、‘热搜榜’……一个都不能缺席。
当一个爱豆发微博之后，专业粉丝的基本操作是：切换十几个账号给他点赞、转发、评论，以换取更高的热度。甚至在微博里发布的每一条微博、每一次评论都要带上爱豆的名字，因为这会提高他的曝光度。
除了这些之外，对于商务资源的支持也是‘数据’的一部分。
眼下的商家同样深谙流量的财富密码，他们与爱豆合作时，会在电商平台开设专门的链接，下单时备注爱豆姓名就可以在购买产品之外，获得爱豆的海报等等。这些看起来为粉丝谋福利的背后，对应着销量数据，直接与爱豆的带货能力挂钩。
因此，一些后援会会组织粉丝在链接开通之后迅速购入，并且通报实时销量，来展示爱豆的带货能力。
以数据为基础早已不只是选秀必备，而是整个娱乐产业生态的畸变。市场上有不少第三方机构会定期披露明星的商业价值榜单，其衡量维度包括但不限于社交影响力、搜索热度、屏幕活跃度、带货指数等等。
一切都与流量有关。
当爱豆、明星成为了数据的产物，响应的，粉丝就必须不停地为他们制造数据，营造‘数据繁荣’。还记得去年有篇传播很广的文章，叫做《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其实，在移动互联网时代，谁又不是被数据支配的一环呢？
(本文作者介绍：洪偌馨，资深财经记者、主持人，自媒体“馨金融”创始人。)
责任编辑：戴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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