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日,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京都街头为自民党候选人进行演讲时,遭人以自制武器暗杀身亡。
作为“二战”后,担任首相时间最久的安倍晋三,在任期间为扭转“泡沫经济”破灭后陷入长期停滞的日本经济颓势,推出名为“安倍经济学”的一整套刺激措施,短期内恢复日本经济活力。
什么是“安倍经济学”
“安倍经济学”(Abenomics,アベノミックス)是指安倍晋三在2012年底第二次担任日本首相后,加速实施的一系列刺激经济政策,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三支箭”。
第一支箭“宽松的货币政策”,即大胆的金融政策,无限制的量化宽松措施。促使金融机关向企业贷款,使得企业有足够的成本进行设备投资和扩大生产。
第二支箭“大规模的量化宽松财政政策”,即通过宽松的财政政策,进行大规模的公共投资,以公共投资带动GDP和雇佣,达到刺激经济、带动GDP增长的目标。
第三支箭“结构性改革,包括各种战略协定、放松管制和促进创新等在内的一揽子增长战略”,即唤起民间投资的成长策略,日本产业与社会经济结构的改革,增加产业的预期收益。
“安倍经济学”推出的背景是自上世纪90年代,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后,日本经济长期处于通缩之中,全社会的消费和投资意愿不强,通胀率长期疲软,GDP增长也相对羸弱,小泉纯一郎担任首相后,借助国内高人气开始推动日本经济结构性改革,包括限制国债发行的财政改革,以及“邮政私有化”等特殊法人团体改革等。
小泉纯一郎没有完全实现自己的改革振兴目标,就将首相一职交给了同派系的安倍晋三,这也是安倍第一次拜相。可见,小泉纯一郎将安倍晋三视作自己政治事业的接班人,也希望安倍晋三能够将自己的改革继续下去。
只不过,正式上任不到一年,由于所在的自民党在参议院选举中败给民主党,安倍晋三辞去首相,由另一派系的福田康夫接任。
在之后的5年时间内,日本连续更换了两个党派的五位首相,分别是自民党的福田康夫(2007.9.25-2008.9.1)、麻生太郎(2008.9.24-2009.9.16),和民主党的鸠山由纪夫(2009.9.16-2010.6.2)、菅直人(2010.6.4-2011.8.26)、野田佳彦(2011.9.2-2012.12.26)。
由于日本政坛的持续动荡,小泉纯一郎启动的全面经济改革也陷入停滞,直到2012年安倍晋三经过众议院选举后第二次拜相。
第二次担任日本首相后,安倍晋三就提出以“三支箭”为核心的“安倍经济学”,目的依然是为了改革和推动日本经济健康成长,但是从内容上看,“安倍经济学”与小泉纯一郎的经济改革却有非常明显的差别。
更像凯恩斯主义的“安倍经济学”
小泉纯一郎的经济改革中,两个主要方面,第一是限制日本国债的发行,第二是私有化特殊法人团体,前者是为了加强日本财政纪律,平衡日本经济收入与债务规模,防止债务危机可能造成日本国家破产的风险,后者是为了通过私有化,加强市场活力,减少行政资源造成的垄断效率降低。
所以,小泉纯一郎的经济改革更侧重于发挥市场的力量,更接近上世纪80年代的“里根-撒切尔经济学”。
当时,为了扭转各自国内的经济颓势,里根和撒切尔政府对经济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里根实施高利率压制高通胀,变相限制了国债的发行规模,而撒切尔不顾工会的反对,强力推进国有企业私有化,最终都成功让本国经济暂时摆脱了牢笼藩篱,实现经济恢复常规增长。
但“安倍经济学”却恰恰相反,三支箭的核心是由政府主导,一方面由央行实施量化宽松,另一方面由政府推动财政投资,从而刺激并带动社会资本进行信贷扩张、加速消费和投资。
这在一定程度上,更像上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新政”,即当社会总需求出现收缩时,为了减轻社会总供给的过剩,由政府进行财政投资,填补总需求的缺口。
也是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的核心观点,即当经济运行出现减速时,由政府投资提升社会总需求,从而为经济运行加速。
“安倍经济学”也正是遵循类似的逻辑,一方面政府大规模提高国债发行数量,另一方面央行实施超级量化宽松大举购买日本政府发行的国债。
但遗憾的是,从结果来看,“安倍经济学”三支箭中的前两支都做到了,唯独作为整个“安倍经济学”重头戏的第三支收效甚微。
如果说“安倍经济学”是安倍晋三为日本经济开出的药方,那么前两支箭只是“药引子”,真正要治病的则是依靠第三支箭,只有恢复民间投资和消费的活力,才能实现日本经济长周期稳健运行的基础。
可是,日本人在“泡沫经济”快速破灭后,信心被严重打击,对国家未来前景保持负面情绪,“少子化”也是这样“躺平”心态的一种体现。
即使日元利率已经接近于零,日本企业或个人也依旧不愿意过多借贷用于投资或消费,显然日本政府的浑身解数也没有恢复日本企业和个人的信心。
而未能完全实现的“三支箭”却给日本经济造成更大损害,原本的“药引子”在“主药”无效时,就成了续命的药方,但毕竟“药引子”的作用不是为了治病,吃多了一样有害。
不断用量化宽松支持财政投资来实现经济增长,必然实施长期低利率,否则日本国家债务就增加财政负担,既无法继续吃“药引子”续命,还可能直接引发“药引子”的毒性毙命。
然而,长期低利率下的量化宽松会造成“不可能三角”结构的失衡。
“不可能三角”
“不可能三角”的理论,最早是由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蒙代尔(Robert A. Mundell)与英国经济学家马库斯·弗莱明(J. Marcus Fleming)在上世纪60年代共同提出的“蒙代尔-弗莱明模型”或“不相容三位一体”。
“蒙代尔-弗莱明模型”认为,在没有资本流动和资本有限流动的情况下,货币政策在固定汇率下能够有效影响一国经济,在浮动汇率下则更为有效;而在资本自由流动的情况下,货币政策在固定汇率下不能有效影响一国经济,但在浮动汇率下则是有效的。
随后,20世纪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用一个三角形清晰展示了“不可能三角”的内在原理。其中,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分别表示资本自由流动、货币政策独立性和汇率稳定,这三个目标不能同时实现,最多只能同时实现其中的两个。
“不可能三角”是一种抽象的经济理论,其应用范围也有明显的限制条件,但这都不妨碍用“不可能三角”去粗略分析一国经济的平衡性障碍。
以日本为例,日元作为国际主要流通货币之一,显然符合“资本自由流动”,而日本央行在黑田东彦行长的领导下虽然积极配合“安倍经济学”,但仍然具有明显的“货币政策独立性”,当确定了这两个目标实现时,“汇率稳定”就很可能成为牺牲品。
而当前日元兑美元的大幅贬值,似乎也佐证了“不可能三角”。
为什么日本不得不牺牲“汇率稳定”?
实际上,在此次美联储加息前,日元兑美元的汇率曾长期保持相对稳定,当美联储开始管理加息预期后,美国十年期国债收益率快速上升,与日本十年期国债收益率的利差不断扩大。
国债利差扩大,会刺激国际资金弃日债、买美债,造成日债价格下跌,这让日本央行陷入两难境地,如果要稳住国际资金,就必须提高日债收益率,等于变相加息,会造成国债规模是GDP两倍以上的日本政府破产,如果要接盘市场上被抛售的日债,就必须继续印钞,等于进入汇率贬值的下行螺旋,也会造成原本逆差的日本进口负担进一步加大。
日本政府和央行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牺牲汇率而保证财政稳定,否则“老龄化”的日本社会根本无法承担财政破产、福利削减等激进措施的冲击。
随着安倍晋三的意外去世,“安倍经济学”的最大支持力量消失,被安倍晋三视为衣钵传承的岸田文雄政权是否还会继续推动“安倍经济学”,特别是在美联储持续加息、美日国债利差不断扩大、日元汇率持续贬值的条件下,由安倍晋三任命的日本央行行长黑田东彦还会任职多久?日本央行的量化宽松是否还会继续?
“安倍经济学”的中国版本
在疫情防控的“动态清零”政策和全球经济衰退迹象频出等不利因素影响下,中国经济也遇到重大困难,2022年第二季度上海和北京都遭遇地区GDP负增长,在全国各地和统计局的协助下,中国在二季度勉强获得0.4%的增长,甚至低于此前国内外经济学家的普遍预期。
近年来有关经济工作的高层会议上,不断提出要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
何谓“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
“积极的财政政策”本质就是指要扩大财政支出,以财政投资为主导、带动社会资本实现投资和消费,利用财政投资弥补经济下行周期中社会总需求的缺口。
所以,叠加第二季度经济困局的影响,国务院提出全年地方政府专项债必须在6月底前全部发行完毕,尽可能在7月份做到财政投资项目“能开尽开”、“能动尽动”。从央行公布的6月份社会融资规模中,也不难看出政府债务增长近20%。
与此同时,“稳健的货币政策”意味着继续保持合理的货币供给,包括M0和M2、即银行系统的货币供给都出现明显增加,但是也不可忽视,企业、主要是指民营企业和居民个人的储蓄意愿远大于借贷意愿,居民储蓄增加十万亿元,这也是M1增速不及M0和M2的根本原因。
目前,中国的民营企业和居民个人,也出现无论政府怎么刺激都更愿意“躺平”的迹象,这与日本当初推行“安倍经济学”的环境类似。
而中国政府选择的政策,也是希望通过货币政策配合财政投资,来实现经济结构的创新、改革,进而活跃民间投资和消费,几乎也是“安倍经济学”的翻版。
但是为什么中国没有出现日本面临的经济政策窘境?
原因之一,庞大的贸易顺差没有让中国步日本后尘,失去汇率的操控空间。
日本常年的贸易逆差,让日本央行缺少足够的、可自由支配的外汇,可用于在国际市场稳定日元汇率。
原因之二,中国不存在“不可能三角”。
人民币不是国际自由流通货币,中国的外汇政策严格和全面,因此没有给国际资金快速进出的通道。另外,中国的央行是政府的组成机构,没有独立进行货币政策制定的权限。同时,人民币汇率也受到央行严格的管控。
但是,“安倍经济学”想要实现的目标之一,即刺激国内通胀率提高,却在中国出现。
众所周知,中国通胀率的计算公式并未公开,但据多数经济学家预计,猪肉价格在CPI中占有非常突出的比重,因此近年来中国能够保持较低的CPI、为货币“非公开”量化宽松提供了充分的政策空间。
不过,近期中国国内猪肉价格在高成本产能逐渐退场等因素影响下,开始进入新一轮“猪周期”,国家发改委已经启动各种方式进行宏观调控,比如召开行业会议讨论供求关系,比如释放储备肉,目的都是为了继续压低国内通胀率。
(本文作者介绍:香颂资本董事,多年从事企业金融服务与兼并收购的交易撮合,具有丰富的区内及跨境资本市场经验。)
责任编辑:王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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