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伍超明
核心观点：
2020年中国出口弥补全球供给缺口，在全球贸易萎缩的背景下超预期增长，占全球贸易份额大幅提升1.6个百分点至14.7%，今年前5月稳定在14.4%左右。今年以来，主要经济体逐步走出疫情阴霾，外需对中国出口的支撑仍强，但全球尤其是发达经济体工业生产快速恢复，中国产能补缺口效应减弱难以避免，出口份额能否稳住？下半年出口又将如何？
中国出口份额因何增长？一是在全球经济比重的提高带动出口份额的提升。根据国际历史经验，在中长期内一个经济体出口份额取决于其经济占全球的比重，即经济地位决定贸易地位和出口份额。2020年至今中国GDP在全球经济大衰退的背景下逆势增长，经济体量占比提高，因此出口份额的提升符合历史经验。二是发挥产能优势弥补全球产能供需缺口。从整体看，我国出口主要弥补了受疫情冲击较大发达经济体的产能缺口；从产品看，弥补部分发达经济体机电产品产能缺口，拉动出口份额上升约0.4个百分点，向全球出口防疫物资，其中口罩出口拉动份额提高0.3个百分点左右。
下半年出口份额将如何变化？预计下半年出口份额基本保持稳定。一是发达经济体产能利用率接近疫前水平，但对中国机电产品出口份额影响有限。当前发达经济体产能修复接近尾声，产能利用率提升空间较小；同时危机后制造业产能“下台阶”难以避免，外流至中国的新增机电产能可能难以收回，中国对其产能优势能得以延续，预计中国机电产品出口份额缓慢下降概率偏大。二是新兴经济体对疫情适应能力增强，我国在防疫物资和劳动力密集产品方面“补缺口”机会不大，预计防疫物资出口保持平稳增长。三是按照往年出口份额一季度低、二三四季度逐步提高的变动规律，除机电产品份额缓降外，其余产品份额有望保持稳中趋升走势。
预计下半年出口份额在15%左右，全年与去年基本持平。上半年我国出口份额依然在高位，下半年出口份额有望趋稳，全年出口份额在15%左右。根据世界贸易组织（WTO）对2021年全球商品贸易增长8%的预测，预计2021年我国出口增长10%左右。
正文：
2020年中国出口在全球贸易萎缩的大背景下取得超预期增长，关键原因在于中国疫情防控和经济复苏全球领先，产能率先修复，补全球供给缺口效应凸显，占全球贸易的份额大幅提升。当前随着主要经济体逐步走出疫情阴霾，外需对中国出口的支撑加强已无悬念；但与此同时，疫后全球尤其是发达经济体工业生产快速恢复，中国产能优势减弱难以避免，出口份额回落压力加大。那么未来中国出口份额将如何变化？疫情期间中国增加的出口份额能保住多少？2021年下半年中国出口能否继续保持高景气？
一、中国出口份额因何而变
（一）中长期：经济地位决定贸易地位和出口份额
疫后中国出口份额的增长，一部分源于中国在全球中经济地位的上升。根据历史经验，经济体长期出口份额取决于其经济占全球的份额（见图1）。如日本二战后经济腾飞，1960~1993年经济占全球比重由3.2%升至17.2%，出口在全球中的份额亦由3.1%升至9.5%；此后日本经历泡沫经济破裂，2020年经济占全球比重降至6.0%，同期出口份额也降至3.6%。总体来看，经济体的出口份额对经济份额的影响是一条边际递减的曲线，因为大国经济体以内需为主要驱动力量，国内需求在总产出中的比重提高。根据全球主要经济体的历史数据，各国经济份额与出口份额的散点图大致为一条抛物线，即出口份额大致是经济份额的二次函数。
近年来中国的出口份额，围绕由经济地位决定的长期出口份额中枢上下波动（见图2）。2020年全球GDP同比减少3.3%，而中国GDP同比增长2.3%，中国占全球经济的份额进一步提升。根据模型测算，中国出口份额中枢由2019年的13.5%升至2020年的13.8%，2020年实际出口份额达到14.7%。
（二）短期：全球供需缺口引发出口份额结构性上升
2020年中国出口份额大幅高于中枢值，主要的原因是疫情引发短期全球生产“停摆”和部分商品需求激增，加上政策力度前所未有，供需出现较大缺口，中国产能率先修复，国内部分产业供给全球，发挥了“补缺口”作用。
1． 国内哪些产业具备填补全球缺口的条件？
纺织服装、通信和电子产品等行业是我国优势产业，全球供给能力强。中国在2000年后出口份额快速提升，早期主要归功于劳动密集型的纺织服装以及资本与技术密集型的通信和电子产品出口占全球份额增长较快，2015年后上述产业出口份额趋降，但仍稳居全球第一，2019年其出口金额占全球的比重均达到30%以上（见图3）。当前中国劳动力资源依然丰富，人口数量红利和质量红利继续存在，上述行业有望继续保持比较优势。
中国出口产品技术含量不断提高，机电产品仍将是未来出口增长主要方向。按照海关HS码分类标准，我国机电产品包括机械和电子两大类产品。加入WTO以来机械产品占全球份额稳步提升，特别是在2015年以后，成为拉动我国出口份额提升的主力军。未来我国有望承接全球更多机电产品产能，一方面近年来中国产业结构升级不断推进，出口产品向全球产业链、价值链高端攀升是大势所趋，如机电设备出口金额占中国总出口的比重已由2000年的29%升至2020年的45%（见图4）；另一方面从全球产业链转移的角度看，德国、日本、韩国等曾经的“世界工厂”，均在承接全球加工贸易后继续承接全球机电产品生产，按照这一趋势，全球机电产品生产有望继续向中国迁移集中。
其他行业如燃料、矿产品等，我国在全球范围内无明显优势，出口占全球的份额较低，“抢份额”难度较大。
2． 中国出口份额上升弥补了谁的产能不足
分国家和地区看，我国出口补缺口效应主要体现在受疫情冲击较大的发达经济体上（见图6）。2020年出口份额下降较多的国家有两类：第一类是俄罗斯、沙特等资源输出国，出口份额分别减少0.4、0.3个百分点，这类国家出口份额下降主要是由石油等大宗商品价格波动和需求减少所致，与中国关系不大。第二类是受疫情冲击严重且抗疫成效欠佳的经济体，其中发达经济体出口波动较大。2020年美国、英国、法国出口份额分别较2019年减少0.5、0.2、0.2个百分点，印度、墨西哥等新兴经济体出口份额也有所下降，但降幅不及美欧。中国的出口产品和第二类经济体有一定重合，在疫情期间弥补了这些经济体一部分产能的不足。
分出口产品看，中国向全球供给防疫物资和填补了发达经济体机电设备的产能缺口。一方面疫情催生口罩等防疫物资需求，而纺织服装恰为中国优势产业。2020年中国口罩出口金额较2019年增加477亿美元，拉动出口份额上升0.3个百分点（见图5）。另一方面发达经济体在疫情期间工业生产指数、产能利用率等指标大幅下降，主要产品出口金额全面减少，供给端缺口较大。中国在机电设备产品上具有一定产业优势，能够“补缺口”，2020年中国机电设备出口金额较2019年增加696亿美元，拉动出口份额上升0.4个百分点；而交通运输设备等行业，尽管发达经济体因飞机销售停滞等导致出口金额降幅更大，但中国无法替代其产能，相关行业出口并未明显增加。
二、下半年出口份额将如何变化
造成中国出口份额变动的两个因素中，由经济地位提高带来的出口份额提升，大概率将继续维持；而由疫情因素造成的出口份额短期上升，一部分会随着疫情稳定和海外产能修复而减缓甚至下降，下降的速率和幅度主要取决于疫情防控进展、海外产能修复进程以及中国出口粘性。
由于当前发达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在疫情防控和经济复苏上分化加剧，对我国出口份额的影响，需要分开讨论。其中发达经济体主要关系到我国机电产品的新增出口能保留多少，新兴经济体则主要影响中国防疫物资和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
（一）发达经济体产能继续修复但空间有限，预计中国机电产品出口份额缓慢下降
受益于疫情好转和政策持续发力，发达经济体下半年产能有望进一步修复，未来我国机电产品对发达经济体产能的补缺口效应料将减弱，对其机电产品出口增速下降难以避免。疫情期间我国新增的机电产品出口能保住多少，关键在于未来发达经济体损失产能的恢复情况，具体包括两个方面：其一是现有产能的产能利用率恢复情况；其二是疫情期间因企业破产、产业外流而损失产能的恢复情况。
1． 发达经济体产能修复接近尾声，产能利用率提升空间有限
发达经济体疫情影响逐步消退，产能利用率基本回归疫前水平。当前发达经济体疫苗接种率全球领先，同时疫情趋于稳定。截至8月4日，欧美主要经济体接种一剂次疫苗的人口比重大多在60%以上，其中劳动年龄人口接种率更高，如美国18岁及以上人口至少接种一剂次疫苗的比重超过70%，达到群体免疫水平。主要劳动人口实现免疫，意味着生产端已基本摆脱疫情影响。从产能利用率看，2020年四季度以来美国和欧盟的产能利用率接近疫前水平，6月份数据显示，美国、欧盟产能利用率分别达到2019年同期的97.4%、98.1%。
往后看，预计发达经济体产能利用率进一步提升空间有限。一方面，疫情好转对产能利用率的提振作用边际减弱。疫情是此前制约发达经济体产能利用率的主要因素，当前发达经济体群体免疫在即，平均每日疫苗接种量明显减少，疫情对产能的影响已基本消除，后续疫情防控取得的成效对产能利用率影响有限。另一方面，现有产能已“火力全开”，进一步提升难度较大。历史上产能利用率难以反弹至危机前水平，本次危机后美国和欧盟的产能修复进度明显快于2000年和2008年（见图7）。但从趋势上看，今年以来产能利用率的修复斜率已明显放缓，此外美欧产能面临供给端制约，如从美国、欧盟制造业PMI分项指标看，供应商交付时间不断拉长，产成品库存持续处于低位，产能进一步扩张受阻，大幅超过疫前水平概率不大。
2． 发达经济体外流产能难以收回
疫情期间转移至国内的新增产能，预计难以回流至海外，中国出口份额长期上升趋势不变。根据7月份IMF对全球经济的预测，2021年中国GDP预计增长8.1%，高于全球6.0%的经济增速，且在随后几年中国GDP增速也将高于全球水平，中国在全球中的经济份额料将提升，出口份额也将相应增长。此外，疫情期间我国出口主要替代美欧发达经济体的机电产品产能，在全球机电产品产业中心向中国转移的过程中（见图8），未来这部分产能大概率仍将留在中国。
发达经济体制造业走弱大背景下，危机后制造业产能“下台阶”或在所难免。根据历史经验，危机后发达经济体重建制造业产能较为困难，危机引起的部分产能损失将是长期性的。如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和欧盟的制造业就业人数大幅减少，尽管后续几年缓慢恢复，但与危机前相比仍有较大差距（见图9）。据标准普尔数据，2020年美国企业破产数量达630家，创10年新高，其中包括大量机电产品制造业企业，制造业就业人数也相应减少，至今仍远不及疫前水平，欧盟也面临类似情况。预计即便欧盟、美国经济完全摆脱疫情、经济回归正轨，制造业产能也无法完全恢复，其国内机电产品出口重回疫前水平有挑战。
3．机电产品出口份额有望缓慢下降
2021年5月中国出口金额是美国、德国的1.8、2.0倍，尽管和2020年同期相比有所减少，但仍高于2019年同期水平之间（见图10）；而中国出口金额与印度、越南等新兴经济体比值已基本回到疫前水平，也从侧面印证了发达经济体产能修复缓慢，中国对发达经济体产能优势延续。未来美国、欧盟等发达经济体产能提升空间有限，对中国机电产品出口冲击减弱，预计机电产品出口份额有望保持相对稳定，缓慢下降概率偏大。
（二）新兴经济体疫情适应能力增强，中国防疫物资和劳动力密集产品出口将保持平稳
印度、东南亚等新兴经济体疫苗接种率较低，疫情防控基础薄弱，目前全球面临变异毒株尤其是Delta病毒的冲击，下半年新兴经济体疫情出现新一轮大流行的概率在增加。印度、东盟等新兴经济体主要在纺织服装、通信和电子产品、杂项制品等产品出口上与中国重合度较高，那么疫情是否会冲击新兴经济体产能，使中国继续发挥“补缺口”作用？同时新一轮疫情能否拉动防疫物资需求？
疫情对新兴经济体出口的影响弱化，中国产能“补缺口”机会不大。印度经历过两轮疫情，其中爆发于2021年3月份的第二轮疫情，无论是病毒的传染性还是致死率都高于第一轮疫情，确诊病例也远多于第一轮疫情，但对印度出口的冲击远不如第一轮疫情，在疫情最严重的2021年3~5月份，印度出口两年平均增速较疫情爆发前不降反增（见图11）。同样，东盟国家2021年3月份受到印度疫情的波及，确诊人数激增，但出口仍保持稳定。由此可见，未来新兴经济体因疫情导致停工停产、产能大幅下降概率较小，尽管未来新兴经济体疫情存在反弹风险，但对其出口影响有限，我国大规模替代新兴经济体劳动力密集型产品产能的机会不大。
新兴经济体对口罩等防疫物资的进口需求有限，预计我国防疫物资出口保持平稳。本轮印度和东南亚疫情并未引发中国防疫物资出口大增，4~6月份中国其他纺织制成品（HS码第63章，包含口罩）的出口金额环比增长5.6%、5.0%、1.6%，上升势头不明显（见图12）。原因在于中国防疫物资主要出口至发达经济体，如2020年中国70%以上口罩出口至美国、欧盟、日本和英国，而出口至东盟七国和印度的比重为5.6%和0.4%，对中国防疫物资出口影响较小。印度、东盟等新兴经济体大多为纺织品生产大国，2018年纺织服装工业增加值占全球的4.7%，6.1%，高于同期GDP占全球的比重。在疫情对工业生产冲击减弱的背景下，防疫物资进口需求不高，预计下半年我国防疫物资出口将延续2021年1-6月份平稳趋势。
三、预计下半年出口份额保持稳定，全年与去年基本持平
当前我国出口份额高位趋稳，2021年1~5月约为14.4%，较2019年同期增加1.9个百分点（见图13）。综合前文的分析，美国、欧盟等发达经济体实现群体免疫后，预计下半年中国机电产品出口有所回落。中性情况下，我们假设发达经济体2021年下半年产能利用率回到疫前水平，且不再扩充新产能。5月美国、欧盟产能利用率为疫情前的96.8%、96.0%，经测算产能利用率完全恢复预计约拉动美国、欧盟2021年机电产品出口金额增加80亿美元、160亿美元，总共约占2020年全球出口的0.14%，对我国出口的影响有限。因此，预计下半年我国出口份额稳定在15%左右，全年份额约为14.9%。结合WTO对2021年全球商品贸易增长8%的预测，预计2021年全年出口增长10%左右（见表1）。
(本文作者介绍：财富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责任编辑：雷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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