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9日,北大方正集团收购浙江证券51%股权之事水落石出。浙江证券新任董事长兼总裁李华强接受周刊独家专访时表示，浙江证券未来肯定将更名“方正证券”，并将成为北大方正金融产业链中的重要一环。笼罩于5亿元巨额罚款以及与中国证监会官司阴影之中的浙江证券，命运终于出现转机。曾经表现抢眼的浙江证券迭遭重创又绝处逢生的经历，折射着政府角色转变的阵痛

　　本刊记者 李扬

　　曾经不凡

　　地处杭州的浙江证券，原称浙江省证券公司。最初成立于1988年，1994年改制为浙江证券有限责任公司，股本金由5100万元增至4.5亿元，成为当时为数极少的按照《公司法》规范设立的由40家跨省市、跨行业的股东组成的大型专业证券公司。

　　早在1992年，业界就把上海、深圳、杭州称为中国证券市场的“金三角”，正是由于当时的浙江证券最早将这三个城市的证券交易活动紧密联系起来的缘故。1991年，浙江证券领先于全国其他券商率先开通了与沪、深联网的证券行情电脑网络；1992年，浙江证券作为第一家进入上海的外地券商在沪设立营业部，当年进入深圳，1993年又成为第一家在北京设立营业部的外地券商。就这样，杭州的股民一直与深沪投资者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浙江也因此逐渐成为证券大省。当时的许多报刊把浙江省内证券业的繁荣现象归功于“浙江证券的推波助澜”。

　　早年，浙证策划的“全额预缴，比例配售”的创新发行方案作为“浙证模式”受到中国证监会的肯定，并实施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1997年，浙证发行并推荐上市的浙江东南B股，既是我国B股中股本最大的一只，也是首家在伦敦交易所以GDR(存托凭证)形式与上海交易所同步上市的股票。

　　浙江证券的发展史当然也并非一帆风顺，1995年的“327”国债期货事件中，浙江证券由于决策失误，站在了空方的一边，导致期货业务亏损1.3亿元；再加上同年大势低迷，成交量锐减，浙江证券的股票自营业务也产生了巨额亏损。这一年，刚刚将股本金扩至4.5亿元的浙证一下子亏了2.27亿元。

　　错失良机

　　1997年底，浙江证券开始规划自身的增资扩股工作。此时，整个浙江的证券基础环境也正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截至1997年底，浙江省开户股民达到200万，占全国开户总数的1/15；证券经营网点120多个，占全国1/16；上市公司33家，在全国名列前茅。

　　1998年初，两个战略投资者的身影开始显现，即当时的邮电部和脱胎于中国银行的香港中银集团。这两家单位都愿意分别拿出6亿元人民币，将浙江证券股本金扩大到12亿元以上。在当年的中国证券市场上，12亿元的规模完全有资格称得上证券市场的巨无霸。

　　决策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当时的浙江省政府断然否决了浙江证券的增资扩股方案，使这项计划胎死腹中。从省政府的立场来看，浙江证券第一次改制的时候，就引入了一部分省外单位作为公司的股东，此番又要引入两艘外地“航母”，自然会导致本地优质资产不可避免的流失。所以，尽管当时香港中银集团承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公司仍受浙江省政府领导，交税地区仍在浙江省，名称、机构地址和经营人员不做大的变动等等，但浙江省政府一纸公文，还是否定了这项提案。

　　然而，增资扩股又是大势所趋，也是当时众多券商的共同选择，平安、联合、山东证券等其他地方或全国性券商增资扩股的工作已陆续展开。

　　于是，由浙江省政府主导，浙江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下称浙江国投)入股浙江证券一事，渐渐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浙江国投，系浙江省国有资产的全资企业，其自身亦经营有证券业务。相比之下，浙江证券这个有不少外省市股东参股的企业，身份地位有如“庶出”，浙江省希望通过一定的举措，改良浙江证券的“血统”纯度，于是，省政府借此提出了让省内券商通过强强联合组建所谓证券业航母或龙头企业的想法。

　　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与准备，1998年底，浙江国投入股浙江证券，持有其67%的股权。其他大小股东均有一番调整。而调整之后的变化，最明显的便是外地股东数目减少，其总数在改制后浙江证券的股权结构中，从原先的占70%减少到仅占30%。

　　2000年，再次由政府主导，浙江省在浙江国投的原有基础上组建浙江国信控股集团，该集团经营和管理包括浙江国投、浙江国信企业(集团)公司、浙江中汇等省内其他一些大型国有企业。浙江证券成为了这个庞大产业链中小小的一环。

　　就这样，浙江证券一次次与改变命运的良机擦肩而过，资本金仍然保持着4.5亿元的水平，在后来的几年中，要依靠这样的规模做大做强也就成了一句空谈。

　　危机显现

　　证券市场在孕育着机会的同时，也孕育着风险。时隔6年，浙江证券再次遭受到了一场厄运。当年12月，中国证监会以浙江证券为客户融资买入证券、挪用客户交易结算资金及操纵“钱江生化”股票价格等行为违反《证券法》及相关规定为由，对浙江证券进行了警告和处罚：取消其自营资格，罚款5亿多元人民币。而相关当事人，浙江证券原董事长林益森、时任董事长项建中、总裁郭良勇、杭州平海路营业部负责人吴依民等，也分别受到证监会的警告和3万至30万元不等的罚款处罚。处罚令的发出无疑使浙证面临着毁灭性的打击，结果就是浙江证券将“资不抵罚”，直接濒于破产的边缘。

　　昔日的香饽饽一下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浙江证券成了大股东浙江国信控股集团的一块心病。因为浙江证券与国投证券业务的合并工作已经开始了几年，浙江省有意组建一家暂定名为“东南证券股份有限公司”的综合类券商，两家公司的许多部门早已经开始在业务上逐渐融合。危机发生后，据记者了解的情况，浙江省政府有关主管部门最初的决定是“丢卒保车”，让浙证破产，保住国投的证券业务不受影响。

　　2002年初，一家新的证券公司在杭州挂牌。这家名为金通证券的公司注册资本为8.85亿元，净资产9.35亿元，下设34个营业网点，基本上由原浙江国投的营业部转化而来。金通证券的投行部副总经理郑益甫告诉记者，事发前他们和浙证的投行业务已基本合并，经常在一起开会，交流工作。但一旦国投决定单独成立金通证券后，就与浙江证券没什么来往了，而且，领导还特地叮嘱他们私下里不要议论浙江证券的事。

　　然而，要让一家成立时间较长，且与浙江省政府高层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证券公司就这样破产，也不是容易的事。几经斟酌，省政府和浙江国控还是决定采用重组的方式，引入新的股东来让浙江证券渡过难关。在相应的股东大会召开过后，国控和浙证还为此专门成立了股权转让工作小组。就在这个节骨眼上，2002年3月中旬，浙江证券向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提交行政起诉书，起诉证监会，而浙江证券现任董事长项建中则以个人名义向中国证监会提出行政复议申请。

　　项建中提出行政复议，实际上是想了却他本人多年来的心病，他认为：虽然长期以来有关部门拟任他为浙江证券董事长，但由于中国证监会一直未批准授予其证券高级管理人员从业资格，浙江证券的企业法人营业执照和证券业务经营许可证中的法定代表人无法变更登记，因此他本人并非法律意义上的董事长，不应受到行政处罚。因此，处罚的证据不足，处罚的法律适用不当。

　　浙江证券此时所为及项建中本人的上诉被知情人士视做给浙江省政府施加压力自我拯救的一种手段，也为即将开展的重组引资工作蒙上了一层阴影。国控要引进真正能够力挽狂澜的新股东，就不得不做出更大的让步。神秘身影

　　背负5亿元巨额罚款的浙江证券完全丧失了控制命运的能力，证监会见此情形，向其大股东提出了由刚刚成立的金通证券全面接管浙江证券的建议。面对这个新的压力浙江国控在冷静分析局面后，果断决定:出让浙江证券股份，引入能解决问题的战略性投资者。此时正值2002年1月。

　　暗中酝酿已久的重组终于开始拨开迷雾。2002年3月26日，北大方正集团与浙江省国信控股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就合作重组浙江证券公司事宜，签署了《合作备忘录》。双方达成的协议是：新股东承诺与原股东一起按比例承担处罚；原股东承诺，若公司被处罚，则原股东在未来若干年内不享受公司红利分配，具体年数根据实际处罚结果另行商定；公司被收购后可改名、可迁址；浙江国控可以在公司处罚结果明朗后，按商定价格回购新股东所持公司股份，新股东回收资金后，认购浙江国控的新增股份。

　　6月，北大方正与浙江证券达成协议，由北大方正分别受让浙江证券现有18家股东持有的浙江证券51%的股权，受让之后北大方正合计持有浙江证券总股本的51%，成为浙江证券的控股股东。此外，北大方正还决定推举两人进入浙江证券的最高经营班子。

　　北大方正的浮出水面难免会让人联想到2002年1月浙江国控收购健力宝一事，而在这两者之间，隐隐约约闪现的就是凯地系及其代表人物张海的身影。记者所采访的每一位国控的人都用同一句话来表达之所以选择北大方正来做重组方的原因，即“浙江国控与北大方正早有合作与联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合作与联系，却无人深谈。

　　据知情人士透露，挂名浙江国投副董事长的张海在此次重组中的牵线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但张海的地位在国控仍不明确，无论是浙江证券还是国控的人，在提到张海时都用一个含义模糊的词：私营企业家张海。

　　实际上，浙江证券易主，实属无奈之举。同样，浙江证券选择状告中国证监会，也是为了寻求打破原有的利益平衡，改变各利益方之间的关系，来改善自己的生存状态。而浙江证券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整个重组过程中，北大方正获得了更多谈判的筹码。那么到底与证监会的官司将会如何收场呢？浙江国控的一位中层干部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对记者说：“撤诉是必然的。”言外之意，浙江国控为此在重组过程中作出过巨大的让步。

　　北大出山

　　8月1日，浙江证券历史上的第16次股东大会在杭州西子宾馆召开，这次大会非常低调，事前没有惊动任何媒体，甚至连许多浙江证券的员工对此都是不甚了解，他们中的某些人只隐隐知道，北大方正要接手公司了，而这件事，是公司领导吩咐过不许乱说的。

　　对于知情人士来说，会议的结果丝毫不出人意料。共有18人作为股东代表出席了会议，董事会换届、任命新的经营班子、确定交接日……一切都顺理成章地进行着。以原第一大股东浙江国投为主的几家股东单位均一致同意平均出让自己手中浙江证券股份的51%给北京北大方正集团公司，北大方正方面则派出5人进入新任董事会，原浙江证券董事长项建中被免去董事长一职，保留党委书记的职务，并仍代表第二大股东浙江国投在董事会中出任董事。

　　此番北大方正推出的董事长人选是一个月前仍担任深圳国信证券投资银行业务部副总经理一职的李华强。据方正集团董事长魏新称，由于北大方正此次入主浙江证券是想在金融证券领域分一杯羹，又鉴于浙江证券目前面临的难堪处境，让业内一位职业化的经理人来重开浙江证券的局面也是一个自然而然的选择。

　　乐观等待

　　完成收购的北大方正无疑是窃喜且充满信心的。因为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方正接手的浙证由于证监会的处罚，将面临着超过注册资本金的巨额罚款，但实际上，除了被停止的自营业务外，浙证的各项业务均正常开展，在B股市场上的投资业绩也一直相当好，整体来说仍然是一块相当不错的资源。

　　此时，魏新也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指出，北大方正入主浙江证券主要是出于战略角度的考虑。他说，客观上尽管浙江证券财务上遇到了巨大的负担，但在去年许多公司因为理财、自营亏损很大的情况下，浙江证券却因为自营资格被停止而免遭同样的厄运，这是方正选择浙证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此外，魏新还看好浙江这块风水宝地，他说：“浙江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存款额有8300亿，占了全国的10%。浙江经济的发展速度、经济实力在全国均名列前茅。当地经济的好坏，对证券公司的发展影响很大，因为证券公司的赢利点一般是三个，一是经纪业务，二是投行业务，三是理财与自营。而浙江省拟上市的企业中，进入发行辅导期的企业就有90多家，从浙江目前产业经济的发展趋势看，拟上市企业会越来越多，这就为当地券商打下了很好的业务基础。”

　　至此，北大方正入主浙江证券之事尽管还没有最终收到证监会的批文，但一切基本上尘埃落定。杭州特派办也于8月初向记者证实，确实已收到有关浙江证券股权转让的材料，并已经初审通过，将报送中国证监会审核。8月12日，新任公司董事长李华强告诉记者，报批一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估计一周内就能得到审批文件，剩下的事就是在国家工商总局办理过户手续了。此时，从浙江国投的财务部传出的消息是，北大方正投入的两亿多资金已经到账，各方工作准备就绪。

　　此时重组各利益方也表现出了乐观的态度。据知情人士透露，省政府方面之所以让北大方正如此顺利入主浙江证券的关键原因在于北大方正承诺能够与证监会充分协调。北大方正集团公司作为一家国内著名的企业，尽管身为民营企业，但背靠北大也有不错的背景，显然，浙江省政府要引入的就是这种能解决问题的大股东。

　　一锤定音

　　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周，重组方案再生波折。就在8月下旬，证监会下批文的前夕，一位正处于旋涡中心的浙江证券人士告诉记者，重组方案很可能再度流产，他忧虑地告诉记者，浙江证券正出现多头管理的迹象，公司的控制权甚至出现了真空。“上半年公司里许多人纷纷跳槽，凡是有本事的人都走光了……”他深深地为浙江证券担忧着。

　　据悉，波折真正的原因是浙江国控内部对于彻底出让控制权产生了分歧，利益均衡再度被打破。新任董事会在接管工作的过程中遇到了人为设置的障碍。

　　山重水复之际，全赖方正再施援手，知情人士透露，若非方正动用了与有关部门高层之间的关系，促使证监会迅速下达批文，一锤定音地确认了浙江证券股权的归属，迅速解决了危机，命运多舛的浙江证券或许将踏上不归路。

　　但愿这场重组前最后的波折能给浙江证券现时的所有者再一次敲响警钟。浙江证券十几年来所经历的辉煌也好，挫折也好，都已成为过去。它的跌宕起伏，是整个中国证券公司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