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放飞自己的画家谢南星,没人能追赶上他20年里的一次次转向

一直放飞自己的画家谢南星,没人能追赶上他20年里的一次次转向
2018年03月24日 10:43 一财网

一直放飞自己的画家谢南星,没人能追赶上他20年里的一次次转向

钱梦妮

编者按:

一百多年前摄影术诞生,从此绘画的命运就被改变了。复制功能大大弱化,“画得像”这个枷锁被打开,画家们开始争奇斗艳,涌现了印象派、抽象派、立体主义、极简主义、激浪派、超现实主义……所有这些都折腾完了,21世纪的画家还能干些什么?

中国的油画家从上世纪80年代起逐渐补上西方现代艺术史,90年代出现了一批以历史政治为主题的画作,以超高拍卖价闻名。在那之后,新一辈的画家似乎终于可以抛开社会和历史,抛开人群和集体,专心寻找只属于自己的绘画表达。

多位出生于70年代的画家在近十年内脱颖而出。他们在人生步入中年的这段时间,慢慢摸索出最擅长的绘画方式,沉淀了将会长久探索的主题。当代艺术手段千奇百怪,这些人还固守在画架前,他们只跟自己搏斗。

2000年,30岁的谢南星决定离开成都。这个城市太安逸,脉搏里全堵着麻辣,只有跑到北京去才能更贴近当代中国。

之前一年,著名瑞士策展人哈罗德・泽曼刚做了一届饱受瞩目的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他打破了双年展几十年来设立国家馆的传统,让来自全世界各国的艺术家们,无论年纪、名声都以同等方式展现。102位艺术家里有19位来自中国,其中包括最后获得当年金狮奖的资深艺术家蔡国强和年轻的谢南星。

到了北京,他在艺术家们聚集的北五环外城中村租了个工作室,成为草场地艺术区最早的一批入驻者。

威尼斯双年展上亮相的几幅画作有着傻瓜相机照片般的质感,画面中一两个半裸的人物似乎毫无防备,藏在隐私角落的行为突然暴露在闪光灯之下。后来有评论家把他和另外几位年纪相仿、主题接近的艺术家放在一起,冠以“青春残酷绘画”之名,借以说明这批出生于70年代的年轻画家与上一辈人之间的决然不同。

当然谢南星对这个标签很不以为然。谁的青春不残酷?或者难道只有青春是残酷的吗,童年不更残酷吗?他在接受我的采访时说。

初到北京那两年,他果断变换了自己的创作方法。过去几年持续出现的人物形象,忽然之间从画面中消失了,兀自剩下两米宽三米长、空空如也的画面,一段走廊、一个墙角,一片蓝色火焰、一滩无名液体。画家放手最有表现力的“人”,转而细细雕琢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空”。很像是电影故事讲到一半,镜头故意摇开去。

为什么是空走廊?他说那是在成都教书时走过无数遍的地方。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之后,谢南星应聘到西南交通大学当油画老师。那是个偏理工科类的学校,教学楼里有很多实验室,空无人烟时显得尤为阴暗。走廊里时不时坏掉一个灯泡,每天浑浑噩噩走过,不断重复的、毫无特点的空间仿佛会融入意识流,不需要思考自然就流淌过去了。

画家的视觉记忆与普通人不同,至少会在敏感程度上强出很多倍。他感受到的那叠加在一起的记忆景象,用油彩画出来给观众的依然是深幽神秘,以及强烈的不安定感。

决定了要画的场景之后,他开始扮演舞台美术的角色,在走廊里不断调整灯光效果,举起傻瓜相机不断实验构图和角度,拍下无数张照片,最后选出最符合意境的那张:视角定在正好一人高的半空,走廊是倾斜的,深处完全昏暗。然后,画家需要再花上两三个月的工夫,细细地将照片当中所有颗粒放大到画布上。

没有想到。我以为这样情绪饱满的画面,一定是如同马格南图片社摄影师那样随意捕捉到的。他轻快地否定,当然不是了!

“我不太相信那种随手拍下来的东西,一个意境如果当时给你触动是不够的,第二天、第三天、一周之后依然都还能触动你,那才算是真的可以确定下来。”他说,“需要利用偶然,也要在偶然中寻找必然性。”

对着照片画画这种方式并不稀奇,很多时候是因为条件所限没法当场写生,不过在他这里有了多一层的意义:胶片粗糙的画质,反而会让这二手素材得以发挥出更大的再次创作空间。看不清楚的部分,可以画进更多内容。

谢南星将从前希望通过描绘少年、半裸男人而传达出来的某种情绪转移到营造特殊空间氛围上。自此,他开始了更为持久的探索:日常的视觉景象将会激起观看者怎样的心理反应。

画面引发的感受

1970年,谢南星出生于重庆。爸爸妈妈都是美术编辑,妹妹后来也成了职业画家。妈妈会画国画,可是小男孩天生就对水墨这种看起来素淡的材质没兴趣,他更喜爱油彩颜料那缤纷而浓密的膏状质地。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立志要当一个画家。“画家”究竟是什么呢?画家是想画什么就能画出来的人。直到现在他还是坚持着这种理解。“不忘初心,”他半认真地说。

只不过,小时候想画的可能是一个人、一个啤酒瓶、一只烟头,现在他想画的是记忆、情绪、声音、味道、文学、心理。他喜欢画画,不把它当成写日记,而是把它当做和观看者之间的游戏。他始终关心的都是画面如何吸引人、如何在人们心里引发种种感受,联想,甚至臆想。所以当他画完空走廊、液体,会特地叫学校周围的一些工人来看,他们能够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是恐怖,还是色情。

这种直接的反应在很多艺术同行身上反而看不到。走近画面,下意识地问两个问题,这是什么呀,怎么画的呀,哦,就走开了。“他看,却又没看。”谢南星感到无奈,“至少要阅读一下啊。”

在尝试傻瓜相机之后,他继续往前走,发现电视屏幕这又一个特殊的媒介。这时候凝固的瞬间就彻底变成一段影像,有时间、空间和声音;相机拍下静帧;再画出来——真实的场景仿佛穿越了三重结界,最终掉落在画布上。

可能也正是从这时开始,人们就无法从画册上理解他了,缩小在纸张上的印刷图片糊糊的一团。以前极其勉强能辨认出的水滴、车灯、女人,再往后几年索性成了重重鬼影。

2007年,第12届卡塞尔文献展邀请谢南星参展,选中的正是那几年他从影像转拍成照片,再转画而成的大尺幅三联画。这个每五年一次在德国举办的艺术展,通常代表了西方艺术界最高级别的学术认可。

模拟电视屏幕画画,会让人们对油画这种传统材质产生错觉,大家看到误以为是灯箱布作画,或者是打印出来的大照片。两者之间微妙错位,艺术家就有了更多的表达空间。

来到北京之后的那几年,谢南星小宇宙大爆发,每年的画数量不多,却几乎都获得很好的反响。除了各种展览评论的认可,还有藏家关注。2002年所做的雨滴三联画“无题(有声音的图像Ⅱ)”在2016年被藏家送去保利秋季拍卖,以736万人民币拍出。他和另外几位画家一起成为了艺术市场的新生代力量。

需要解释的思考线索

“谢南星总是跑得很快,而且经常难以预料地忽然转向,让追寻他的人叫苦不迭。”作家东门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写道。

看看谢南星在过去20多年的画作,我十分赞同上述说法。90年代的写实绘画不说,单单2000年之后,每个系列他画上几幅之后便果断抛弃,下次出现的又是全然不同的东西。画完照片画影像,画完室内画室外夜景,忽然出现了两张大红色带符号的版画小品,然后彻头彻尾全部都是蓝色的人影三联画,接着画了几张仿佛是好莱坞影星的单色剧照,下面却又变成一组室内装潢效果图。

果然叫人跟不上节奏,只能在后面吃力地追。

“我的小宇宙总爆发,大家老觉得我转变频率太高、速度太快,就看我在这边打转,也没个人影儿。”他说,“可是永远没人会指责艺术家变化太快。这只能说明观众太少,大家都太马虎。”

2010年前后,他终于彻底放飞,开始画没有画的画。

画面主体不再是人影、物体,甚至空景,而是对话框和文字。歪歪扭扭四个汉字“白雪公主”,旁边像示意图那样画出几个红圈,里面写“最美的眼睛”、“最美的唇”、“最美的脚”,外层有稍大一些黑色的圈,里面写着“姨妈的外甥”、“小叔的堂弟的姥爷”、“双胞胎舅舅”。在底部有两片粗暴简单的色块,上书“汗味”、“泥澡味”。

什么都没有画,却以文字示意出一幅混杂着色情、暴力、伦理的场景。情境关系很紧张,所以人们脑子里自动出现了画面。

这组画作里有一张,在大画布上呈现不规则油彩痕迹组成的大方块,仿佛艺术家把之前刚刚完成的精彩作品拿开,遗留下透过画布的斑驳痕迹。有一只像公主般优美的手超出画面被“无意间”遗漏在底层画布上,旁边艺术家以黑色写字笔大大地画了个箭头,指示“她”。然后在周围又有四个箭头都指示了“睾丸”,还有个箭头莫名其妙地写着“养女与第二次奇迹”。

这种文字与图像的游戏很快又被他抛开,可在游戏中偶然发现的“透过画布遗留下的绘画痕迹”成为新的宝贝。于是在接下来的四五年里,谢南星不断尝试这种画法。传统的绘画审美彻底不见了,甚至连起初那些黑影、雾气都不见了,只剩下斑斑点点。

所以,谢南星近些年的作品基本上都需要大量的解释前提,怎么做的、为什么做、主题是什么,“每个人看画都有自己的条条框框,不断地把新东西和在脑海中已有的几个样本归类,当他们看到这些斑点发现不在样本之中,就会感觉恐慌。但是艺术本来就不在既有的样本之中。”他说。

实际上他已经超出了画家的身份,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其实绘画走到今天已经不再是画本身了,可能它也从来就不是画本身,一个杯子、一个苹果这都不代表什么,而是与画家的思考线索有关系,让人们去感受某种意境或联想。”

无感是最可怕的

近日在北京尤伦斯现代艺术中心的个展“香料”上,谢南星展出的几幅新作看起来仿佛终于又变回了“画”的样子。

当然这种回归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改变。每隔一段时间变动起来,可以重新调用认识、勇气、思考去探索更多的边界。“很多艺术家的创作线索都比较清晰,但我是故意把线索断掉,有时候是A、有时候是B、有时候是C,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打开自己对艺术的认识。”当然这样就等于主动给自己增加难度系数。

但是在这些不断变动中,谢南星关注的主题其实一直都没怎么变过: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心理状态。这与他天性的敏锐不无关联。他首先关心自己,关心自己的感受,其次就是别人的情绪和情感。

比如,同样是在门口抽烟,如果看到眼前的天空、街道的景象感觉它们仿佛在表达什么,那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可以阅读的;而如果只是累了发个呆,既没有对近处静物的观察阅读,也没有思绪在远处产生的漫想,空空如也,那么人跟一头颓废的老牛没有区别。他认为,丧失这种直觉就等于丧失了整个世界,对所有事情无感可能是最可怕的事情。

“当人们认为身边来自广告、大众媒介的画面才有意义,对其他一切画面都无感,对身边所有事物都失去理解和阅读的能力,那么这个社会就丢失了文学性。社会就垮掉了。”他说,“现代人接受的大都是半吊子信息,碎片肢解了人,最后可能会导致,你的学校是微信。”

对消费文化和后网络时代保持警惕,可能来自谢南星作为70后那一代文艺知识分子天生具备的批判本能。但是他又没什么社会理想。

“你看周围的人,不管是老乡、同族还是这个群体,都缺失了文学性,怎么能构成完美理想的社会?反正怎么都可以活下去,什么样的环境都可以产生我所感兴趣的东西,所以对艺术家来说可能反而是个好事。”他说,“我没有经历过社会动荡,那种荒诞理解不了,但是对现世的荒诞有着充分体会。想想大家居然在这么荒诞的世界里还在关心养生、佛系、心灵放飞。多有意思,又多么悲催。”

“人对黑白彩色的理解是根据环境色而确定的。从外界看我们,可能整个色系都已经变了,那么脏的灰色调里还分出了从白到黑,那么多过渡色。”这可能是我听过最有专业知识的比喻。

当初他来北京就是想要看看中国的变化,十几年过去了,不管好坏,作为一个画家,谢南星都在不停地观察、吸收、阅读和表达。这是他画画的最大动力。

(本文图片来源:麦勒画廊,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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