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斯·魏德曼：鹰王的“对抗”

　　延斯·魏德曼：鹰王的“对抗”

　　文|本刊特约撰稿人 蔡智群

　　与多年总理幕僚相比，在联邦银行行长的位置上，魏德曼处事更加精明、谨慎。在不少人看来，魏德曼在以一己之力抗争，颇有“最后的武士”的意味，但站在他背后的又岂止是民意。

　　他瘦瘦高高，讲话时常带着容易让人放松戒备的温和笑容，颇有几分孩子气。有人等着看他的笑话，他却站在G20这样的世界舞台上泰然自若。他是延斯·魏德曼，现任德意志联邦银行行长，也是该行自1957年成立以来最年轻的行长。上任六年多来，不同于其他央行行长，魏德曼以德意志行事风格在政界树起了自己的旗帜。

　　魏德曼是公认的鹰派，不少媒体甚至冠以他“鹰派之王”的标签。在德国央行行长以及欧洲央行理事的岗位上，他似孤独的雄鹰，与这世界抗争。

　　对默克尔的“背叛”

　　中央银行在货币政策和金融监管方面，担当着重要角色。德意志联邦银行作为欧洲中央银行系统的一部分，是此组织中最有影响力的成员，行长职位对德国甚至整个欧元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2011年2月，因欧洲央行决定购买希腊债券、违背了章程中不许资助国家的条款，对这一决议持坚决反对态度的联邦银行行长韦伯，选择了辞职。韦伯是魏德曼在波恩大学读博期间的老师，他向默克尔推荐了魏德曼。因而，魏德曼被推上了历史舞台。

　　1968年4月20日，魏德曼出生于德国南部巴登玉腾堡邦。韦伯提出辞职时他是总理府经济和财政政策部门的负责人，财政部和经济部所有递交总理的文件都要经过他的办公桌。因此也有人私下说，魏德曼的位置比经济部长还重要。在成为默克尔的左右手之前，魏德曼师从货币理论大师曼弗雷德·诺伊曼，曾作为货币银行专家于1997~1999年供职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03年在德意志联邦银行任货币政策和分析部主管，并深受韦伯赏识。

　　魏德曼的勤奋、务实、毫不张扬的风格赢得了默克尔的信任。几乎每天，他都要与默克尔探讨当前的经济问题，甚至默克尔曾在经济方面的多轮会议上退场，由魏德曼作为代表阐述。2006年欧洲宇航防务集团危机爆发时，默克尔完全依赖于魏德曼的建议采取措施；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后，默克尔更是将魏德曼当成了指引德国走出危机的指南针；2009年默克尔进一步扩大了魏德曼的职权范围，任命他为德国在G8和G20峰会上的首席谈判代表。用默克尔的话来说，“反正他比我在行”。

　　因而当韦伯离开，默克尔毫不犹豫地选择将跟了自己五年的魏德曼推到央行行长的位置上。但对于这次任命，德国政界并不看好，换句话说是颇为惊讶。与头发斑白的前任形象相比，年仅43岁的魏德曼看着太过稚气，但德国政界敢于启用年轻人并不算新鲜事，韦伯任行长时也才47岁，曾是德国最年轻的央行行长，魏德曼打破了这一记录。真正让德国人担忧的是，作为总理身边五年来的亲近助手，他上任之后可能不愿意或是不能捍卫央行的自主独立性，代表德国的货币秩序将会被政治操控。当时，《德国商报》刊登了一幅讽刺性漫画：主妇模样的默克尔将洋娃娃大小的魏德曼放进一个贴有“德国央行”标签的盒子里。

　　现在看来，这种担心纯属多余。魏德曼接过这份厚重的43岁生日礼物，自然明白之于自己的价值和意义。2011年5月1日上任后，他接连做出的表态和反应，让所有人看到他绝不是德国总理的一枚棋子。

　　举两个简单例子。魏德曼上任没多久，财长朔伊布勒沾沾自喜宣布次年的预算将会减少100亿欧元，赤字率将下降到GDP的1%以下，魏德曼马上站了出来，毫不留情地指出：这并不是政府勤俭节约的功劳，而是经济增长带动税收增加和福利开支降低的自然结果。在一次关于欧元危机的会议上，奥巴马提出了扩大欧元区防火墙规模的新计划，默克尔对该计划持开放态度。魏德曼听闻风声后，立马起草了一封致德国政府的信，明确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并敦促默克尔一口回绝这个提议。在戛纳的夜间会议上，德国代表团打了一连串电话试图说服魏德曼，但他不为所动。默克尔只能在会议上宣布德国央行拒绝了这项计划，并在各国重压下出现了落泪的一幕。

　　魏德曼知道自己作为总理的前首席经济顾问让人多有疑虑。在魏德曼看来，保持央行的独立性就是消解这一疑虑的最好方式。因而上任德国央行行长后，他就主动和默克尔变得疏远了。对默克尔的“背叛”，是他在八年行长任上赢得民意的必经之路。

　　与德拉吉“单挑”

　　之所以说魏德曼是孤独的，主要缘于他对欧央行应对债务危机的立场：一直以来他都是购债计划的坚决反对者。他认为，欧洲央行必须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必须尊重且不超越自身职责范围。因而对德国及欧洲政治精英迄今拯救欧元的行动，他是满腹怨气。

　　德国央行与欧洲央行站在了对立面，魏德曼成为了德拉吉的“挑战者”。早前，韦伯与前任欧央行行长特里谢就因不满央行通过SMP计划购买希腊债券问题大声争吵，并成为韦伯辞职的导火索。如今换成了魏德曼和德拉吉，有人预言这波争论该风平浪静了。毕竟这两位与好激动的韦伯和特里谢不同，一个笑容可掬，另一个少言寡语。但不想，这两位绅士却站在了更为激烈的对立面，论战更公开化、白热化。

　　继特里谢时代的SMP计划后，德拉吉提出了OMT计划。根据OMT计划，欧洲央行承诺介入并无限量购买任何债市受困国家的3年期以下债券。这一计划招致了魏德曼的猛烈抨击，奥地利、荷兰等国一开始也并不支持。在魏德曼看来，OMT计划无疑是洪水猛兽：债权国的纳税人必须为其他国家的债务承担风险；负债政府可能得过且过，在改革上松懈；从长远来看，货币总量的增加将导致通胀。更严重的是，央行直接为国家开动印钞机的行为，从当年签订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来看，有违央行章程，长久以往会使央行失信于天下。魏德曼以为在民主国家，这种影响深远的集体风险应该由议会来决定，而不是把责任推到央行，毕竟货币政策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药。

　　但随着欧元危机的加剧，过去一贯支持德国的央行行长悄悄加入了多数派的阵营，连他昔日的同窗好友、央行执行理事会成员阿斯穆森也在关键时刻放弃了联邦银行的一贯立场，老东家默克尔也暗示支持德拉吉。魏德曼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然而在欧央行理事会中，他仍然对这一计划投出了唯一的反对票。随后，他又在德国发起了公共宣传运动，一度引用歌德《浮士德》的桥段——梅菲斯特怂恿负债累累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印制不以商品为基础的货币，因此引发了恶性通胀。在多个公开场合，魏德曼隐晦或直接地批评德拉吉扩大宽松的立场，暗示德拉吉肯定欧版QE显著提振经济和通胀的说法是夸大其词。

　　从华盛顿到伦敦，从巴黎到罗马，魏德曼都被视为一个想要毁掉欧元的人。这一指责并不公正。魏德曼和德拉吉立场的区别在于，前者忧心忡忡的是欧元不如马克坚挺，后者寝食难安的是欧元区的土崩瓦解。在魏德曼看来，维护欧元区的完整、决定欧元区成员组成的是政治，欧央行不能模糊了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的界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魏德曼言辞凿凿地表示自己并不是教条主义。他提出先建立有效的监督和干预机制，再谈债务集体化，在没有达成新的共识、形成新的框架之前，践踏为货币联盟奠定基础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显然是危险的。

　　面对魏德曼的挑战，德拉吉也不甘示弱，屡次正面回击，但并不承认魏德曼在欧央行内部被孤立。不知内幕如何，就立场而言，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魏德曼处于孤军奋战的位置。好在魏德曼虽然年轻，但不过分执拗和偏激，懂得把握立场上的争论而不逾越到人身攻击，依然拥有好人缘。这一点决定了魏德曼与伯乐韦伯不同的结局。

　　强势鹰派“步步为营”

　　从未提高嗓门发过火的魏德曼，始终都是一个完美的公务员。他说话柔声细语、待人温和，在同僚中有很好的人缘，会讲流利的法语和英语，比他的前任更有风度，同时抗压能力强、精于谈判。曾与他交涉欧洲宇航防务集团所有权问题的法国大使称他为“戴着绒毛手套的铁拳头”。

　　尽管不爱出风头，但魏德曼任联邦银行行长有两个基本原则：一是必须首先坚持物价稳定；二是如果面临困境，必须考虑德国的民意，并把它作为对政府的行为尺度。他继承了德国人在货币政策上的鹰派作风，又有着多年总理幕僚以及其他国际工作经验和外国求学经验，这让他更明白在原则和事实之间的妥协。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而非纯粹货币主义信仰的捍卫者，近些时日他对欧央行QE的态度有所缓解。这无疑有助于他接近欧央行行长的位置。

　　此前，韦伯曾是欧央行行长的热门人选，但他反对购债的强硬态度及“一根筋”式的激进处事方式，引起了不少欧元区其他国家央行银行家的不满。这也许是他决定不参选欧央行行长的原因。如今看来，符合民意、鹰派作风又擅长人际的魏德曼显然是德国可以推出的最合适候选人。

　　早有传言默克尔和财长朔伊布勒都想助魏德曼“上位”，继任德拉吉行长的职务。魏德曼上任联邦银行行长后，就数次“得罪”默克尔和朔伊布勒，仍能获得两人的鼎力支持，足见他在人际关系中的游刃有余。当然，魏德曼确实成功地将德国央行重新塑造为欧洲货币联盟的良知象征、德国马克遗产的监护人。他曾坚定地表示“没有B计划”，德意志联邦银行不会重启印钞机。因而推举魏德曼任欧央行行长，有助于增强民众对于欧元稳定的信心。

　　自1998年问世以来，欧央行行长的宝座始终与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无缘，如今欧央行内部分歧愈发剧烈，德国人也开始觊觎这一位置。德拉吉的任期将于2019年10月31日结束，他很有可能提前卸任，而魏德曼的八年行长任期也将在2019年结束。对于欧央行行长的挑选，魏德曼本人则表示要看资格而非国籍。能成为全球影响力第二大央行的行长，想来该是任何一位银行家的期冀，魏德曼也不例外。

　　这位热门人选，对于未来欧洲央行政策的制定，表示当物价压力再次上升时，欧洲央行管委会需要“彰显骨气”：不能因为一些国家的财政状况，或是某个单一金融市场参与者可能蒙受损失，而回避货币政策正常化的问题，重点应关注价格前景，而非根据政治事件来调整货币政策。尽管魏德曼不再全盘否认宽松货币政策，但他的整体立场仍是围绕坚持物价稳定的首要原则。如果魏德曼明年顺利上位，欧洲央行有望开始实行强硬的货币政策，他将向政客们表明央行的妥协不是没有限度的。

　　在为默克尔效力时，魏德曼就是总理“步步为营”策略的主要设计者，站上联邦银行行长的位置后，更显现出他谨慎、精明的处事方式。不少人看来，魏德曼在以一己之力抗争，颇有“最后的武士”的意味，但实则，站在他背后的又岂止是民意。

责任编辑：谢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