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营保险公司的内乱样本

“ 2011年成立的华汇人寿至今只发布过一次年报，董事会长期无法正常运行，一年的保费收入都不够给高管开工资。华汇人寿的发展历史，似乎就像保险行业的一场“交通事故”，4名超级大佬在此交汇，最终曲终人散，有人成“老赖”，有人再遭牢狱之灾。”

从2011年开始，伴随着监管政策发生重大变化，金融业管制逐步放松，保险业也迎来了一个大发展时期。民营资本吹响了进军保险业的号角，一大批新的保险公司成立，依靠理财险迅速积累起来的资金，这些保险公司又把触角伸向资本市场、房地产等各个领域。

仅仅过去10年时间，一些险企问题就开始暴露，有的被接管，有的已经破产重整，还有很多长年不披露偿付能力报告。

有业内人士估计，目前保险行业已经存在至少6000亿的高风险资产，有人估计这一数字达到万亿甚至更高。

如今仍然在苦苦挣扎的华汇人寿并不是规模最大的，也或许不是问题最大的，但是却揉进了两个超级富豪与PE大佬和保险大鳄的“爱恨情仇”。从其发展历史，或许能窥见民营险企的一部分问题所在。

全年保费不够发高管工资

2024年一季度，华汇人寿保费收入仅有66.91万！

华汇人寿的保费收入连高管的工资都不够。

2023年华汇人寿全年保费收入423万，而薪资最多的一名高管年薪294万，还有7名高管的年薪在50-100万之间，即使按照最低的50万计算，这7名高管合计年薪也有350万。

8名高管年薪最低也要644万，已然超过了423万的全年保费！

这种状况在2022年就已经出现了。11名高管中，年薪超过100万的4人，最高年薪为277.29万，其他3人按照100万最低计算，4个人的年薪合计最低577.29万；50 -100万的5人，按照最低50万计算，也要250万。

上述9名高管合计起来最低也要827.29万，而当年华汇人寿保费一共才596.39万。

这还不算低于50万年薪的2个名高管。

不仅保费收入不够高管发工资，成立快13年，只发过一次年报，而且股东股权均被冻结，董事会、监事会成员的任职资格多数未获监管批准。

2011年成立的华汇人寿，似乎就像保险行业的一场“交通事故”，刚刚出发就已经支离破碎。

辽宁首富徐明

2011年12月，华汇人寿在沈阳正式成立，注册资本15亿。

这是沈阳第一家保险法人机构。

华汇人寿6家股东分别是沈阳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国有股）、人和投资控股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富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三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瑞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万朋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分别持股20%、20%、20%、20%、10%、10%。

从表面上看，国有股占20%，社会法人股占80%。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前台的公司，背后实际出资人和控制人是大连实德集团创始人徐明。

虽然违规，但通过壳公司代持股权，真正的东家隐身幕后，似乎是当年很多民营保险公司普遍采用的一种方式。

1999年，胡润首次发布中国富豪榜，徐明就以28岁的年龄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亿万富翁之一。

当年，在大连，乃至全国，大连实德可谓无人不知，特别是对于足球爱好者，大连实德创造的战绩至今无人能超过。

大连实德创始人徐明

对于金融业，徐明当然也没有无视。

2011年6月，大连实德通过新蓝置业有限责任公司、北京富德投资有限公司、大连三德投资有限公司等入股了铁岭银行，实际持有55.83%股权，成为大股东。

2011年12月，大连实德通过北京富德投资、大连三德投资、大连瑞德投资、大连万朋房地产发起成立华汇人寿。而多份司法文件显示，另外两家股东——沈阳煤业与人和投资所持股权，也是替大连实德代持。

也就是说，大连实德100%实际控制华汇人寿股权。

PE大佬宋玉鸣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

2011年12月，华汇人寿刚刚成立。2012年3月，徐明就因为涉嫌经济案件被相关部门带走调查，后获刑入狱。

2015年12月，徐明因病在狱中去世，终年44岁。

在徐明被捕后，大连实德命运也急转直下，刚刚成立的华汇人寿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迅速被卷进了一大批司法纠纷中。

也就是徐明被抓后不久，大连实德在徐明兄长徐斌操盘下，开始甩卖手上的金融资产，以偿还各种债务。

2012年9月，大连实德与PE大佬宋玉鸣操盘的北京元金盛世资本运营中心签订了协议，以65亿转让持有的铁岭银行和华汇人寿全部股权。

转让方式是把北京富德投资、大连三德投资、大连瑞德投资、大连万朋房地产、新蓝置业股权全部转让给元金盛世资本，并协调将沈阳煤业与人和投资代持的华汇人寿股权一并转让。

宋玉鸣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资深创业投资家、世纪方舟资本创始人。

但此时，大连当地政府已经成立大连实德债务重组领导小组，统一规划大连实德集团的资产与债务重组方案。

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虽然签署了协议，但是双方合作在事实上已经无法推行下去。

而帮助大连实德代持股权的人和投资，也并非籍籍无名之辈，实际控制人是黑龙江首富戴永革家族。

戴永革与徐明是多年好友，人和投资与大连实德也有多年业务往来，而且双方都酷爱投资足球俱乐部。戴永革家族曾持有中超球队贵州人和足球俱乐部股权。

此时，人和投资的戴永革也看上了实德手里持有的华汇人寿等金融资产。

而代替戴永革出面的操盘手就是保险业大鳄、原新华人寿董事长关国亮。

徐明、戴永革、宋玉鸣、关国亮，4名东北大佬在华汇人寿“找到了”交集。

官司缠身

2102年9月，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签署《债务重组框架协议》，意欲转让持有的华汇人寿与铁岭银行全部股权。并随后完成了北京富德投资、大连瑞德投资股权转让。但是在转让大连三德投资、新蓝置业、大连万朋房地产股权时候，遇到了麻烦。大连当地以实德整体重组为由，不同意工商办理股权转让事宜。

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开始多轮沟通，希望解除双方协议，并将之前已经完成过户的两家企业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并表示一旦大连实德的整体重组方案被政府确认后，将优先考虑元金盛世资本参与重组。

而此时的元金盛世资本已经为筹集巨额资金付出了巨大资金成本，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多次督促大连实德尽快完成后续企业的股权转让。

双方的沟通过程堪称一次经济纠纷的教科书，从一开始还算客气，温情脉脉，此后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到最后开始相互指责对方违约。

与此同时，元金盛世资本也开始利用已经过户的两家企业（北京富德投资、大连瑞德投资），在华汇人寿的股东大会上发起攻击。

2013年4月，在关国亮操盘下，华汇人寿召开2013年第一次股东大会，改选公司董事、审议董事会工作报告等内容。

已经在元金盛世资本控制下的北京富德投资与大连瑞德投资不是投反对票，就是注明股东大会讨论的议案无效。只不过两家公司合计持有股权仅30%，属于“抗议无效”。

随后，大连瑞德投资在沈阳沈河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撤销华汇人寿的股东大会决议。

同时，元金盛世资本向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大连实德继续履约，转让剩余3家企业股权。

前述案件，经过沈阳中院二审，驳回了大连瑞德投资的诉讼请求。

而后者，二审打到了最高院。

2017年7月，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判决解除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签订的协议，此前已经过户给元金盛世资本的北京富德投资、大连瑞德投资的股权，也需要返回给大连实德。

在这场官司中，宋玉鸣成了输家。

但是华汇人寿并没有迎来曙光。

黑龙江首富戴永革

《2021年胡润百富榜》中，戴永革家族以财富115亿元，排名625位。

在上世纪90年代，戴永革家族是商海中的弄潮儿，多年登上黑龙江首富之位。

戴永革

戴永革早年依靠在哈尔滨开夜总会攫取了第一桶金，并积累了广泛的政商人脉资源。后来，戴永革家族又瞄准已经废弃的地下防空工程，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防空洞”。把它们打造成地下商城，号称“地一大道”，再通过出租商铺，或转让经营权的方式，获取利润。

“地下大道”这几个字开始响彻全国，庞大的“地下商业帝国”就此诞生。

除了在哈尔滨，戴永革家族在广州、郑州、沈阳等多个城市，陆续启动“地一大道”项目，开发面积多达100多万平方米，每年收取的租金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地下空间未被划为房地产开发，从而能避开房地产业诸多法律法规及税收等政策的限制，也无须缴纳土地出让金及土地增值税，由此，大大降低了开发成本。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随意可以染指的行业。

原国家人防办副主任，曾出任人和商业独立非执行董事的王胜利透露，企业对人防工程进行商业开发利用，先要和当地政府签署合作协议，然后向人防部门报备。

戴永革家族究竟多富有？

戴永革的姐姐戴秀丽，被称为“地下女王”，其英国老公实在忍受不了戴家的奢华生活，不得不提出离婚。

估计这属于全世界最凡尔赛的离婚理由。

本来帮助徐明代持华汇人寿股权的戴永革，在朋友落难后，也开始想“帮人一把”，拿下实德的金融资产业务。

对于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之间的协议，人和投资迅速提出抗议，称人和投资与大连实德之间存在巨额债务关系，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签署协议转让股权，属于恶意逃债。

人和投资一纸诉状，将元金盛世资本告上法庭，称其无权以新蓝置业的名义获取人和投资持有的华汇人寿和铁岭银行的股权，以及沈煤公司持有的华汇人寿的股权。

此后，随着元金盛世资本在一系列官司中纷纷败下阵来，人和投资开始走上台前。

根据华汇人寿披露的信息显示，2013年5月，新蓝置业把人和投资又告上法庭，案由为股权转让纠纷。而人和投资也走上法庭，要求确认自己持有的华汇人寿股权合法有效。

2018年7月，新蓝置业撤销了起诉请求。

保险大佬关国亮

关国亮1960年生，也是东北人。1992年从黑龙江财政厅下海，1996年，在关国亮的谋划和操作下，一手创立新华人寿，1998年，关国亮成为新华人寿董事长。

2006年，新华人寿资金违规运用一事开始浮出水面。关国亮任新华人寿董事长8年间，累计挪用公司资金130亿元，或被拆借给包括自己兄弟姐妹在内的形形色色的利益伙伴，或用于大规模违规投资房地产等领域。

当时这被称为“中国保险第一大案”。

案发后，挪用的资金大部分被追回。2012年3月，关国亮被判有期徒刑6年。不过2012年8月，关国亮被悄然提前释放。从2007年被羁押开始算起，服刑时间不足5年。

关国亮

出狱后的关国亮很快重返保险业，这次是以人和投资总裁的身份，操盘华汇人寿。

关国亮大规模招揽曾经的保险旧部，谋求通过华汇人寿这个年轻的平台重新在保险业立足。

2013年4月，华汇人寿召开的2013年股东大会及董事会，正是在关国亮的操盘下。

在大连实德与元金盛世资本为了股权缠斗过程中，关国亮曾在多份有关华汇人寿重组的文件上签字。

对于华汇人寿，关国亮志在必得。

2013年的这次股东大会，通过增补董事的提案，关国亮旧部孙伟光出任董事。

孙伟光曾与关国亮一起创建新华人寿，并任新华人寿副总裁，此番跟随关国亮进入华汇人寿，出任总裁一职。

关国亮操盘的此次股东大会，一度遭到元金盛世资本的阻击。

与此同时，关国亮等人通过股东大会决议，欲将华汇人寿迁址到江西赣州，并更名为瑞金人寿。

之所以选择远在千里之外的赣州，因为当时主政赣州的正是与戴永革“关系不错”的史文清。

2019年，史文清被人公开举报落马，2022年8月被判处死缓。其中一个罪名就是为有关单位和个人在国有土地使用权取得、工程承揽等方面提供帮助，史文清曾长期在哈尔滨和黑龙江任职。

戴永革倒腾“防空洞”的事业，离不开当地政府部门的强力支持。

但是2016年初，由于理念不合，关国亮与戴永革分道扬镳，不欢而散。

关国亮不仅在保险界重振雄风的理想夭折了。

他的悲剧也才刚刚开始。

关国亮第二劫

关国亮在人和投资与实德集团之间的身份，其实一直模糊不清。既是人和投资总裁，参与大连实德重组，也一度出任大连实德旗下的大连万朋房地产总裁。

正是这种模糊的角色定位，导致关国亮与戴永革、徐斌撕破脸，并为后来的故事发展最终埋下祸根。

2019年6月，关国亮被大连警方带走，最初案由是涉嫌“诈骗罪”，随后又改为涉嫌职务侵占。

2020年，关国亮在监室中度过了自己的花甲之年。

关国亮此次被带走的原因是，在以人和投资总裁身份参与大连实德重组过程中，自己接手了大连实德位于深圳的龙珠医院，这是当时深圳最大的民营医院。

但无论是关国亮自己，还是他的律师和他的家人，都坚称关国亮无罪。

因为当初大连实德急于出手这家医院，而龙珠医院处于亏损之中，人和投资并不想要这块资产。所以，关国亮才自己筹资，拿下了这家医院。

2021年初，关国亮一审被重判14年10个月，并且还要退赔人和投资6.23亿元。

检方和法院对关国亮涉嫌侵占的认定，主要来自于一份资产评估报告，在这份报告中，龙珠医院的土地面积增加了1倍多，由74443.98平米增加到153744平米，最终得出关国亮侵占6.23亿元的结论。

2022年，大连中院认为一审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一审判决，发回一审法院重审。

关国亮家人认为，这完全是时任辽宁省公安厅厅长王大伟等人一手制造的“冤假错案”，如今王大伟已经落马，也应该给关国亮平反。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作为早期的保险大鳄，一代枭雄关国亮不得不说是一个悲剧。

未知的结局

由于股权纠纷，2013年6月，华汇人寿被出具监管函，要求开展治理整改工作。

2012年，华汇人寿曾发布了一次年报，除此之外，年报就再也没有发布过。理由基本都是，董事会无法正常召开，相关审议程序无法履行。待治理整改工作结束，完成法定审议程序后，再进行披露。

2019 年6月，马彪辞去董事长及经营管理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职务，2019年7月，何万军出任公司临时负责人。何万军曾是华汇人寿的筹备组副组长，后来在行业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华汇人寿。

目前华汇人寿公司董事会实际有7名董事，只有1人任职资格获监管部门批准，其他6人都是“拟任”，戴永革的儿子戴彬（DAIBIN）也在董事名单中。3名监事全部“拟任”，未获得监管部门批准。

虽然华汇人寿偿付能力达到2000%，但是由于风险综合评级长期为C，仍然属于偿付能力不达标企业。

2021年6月，华汇人寿发布公告称，与上述股权纠纷有关的诉讼案件都已经完结。

但华汇人寿想继续推动完善公司的治理整改工作并非易事。

从2016年至今，华汇人寿亏损已经超过了6.5亿。

当时参与股权争夺的PE大佬宋玉鸣、大连实德徐斌都因为多起官司缠身，被限制高消费。

戴永革控制的港股上市公司中国地利集团已经两年没有发布年报，面临被摘牌风险。其收购的英格兰雷丁足球俱乐部，正陷入欠薪泥潭。

7月17日，戴永革因为没有偿还盛京银行贷款，也再度走上了“老赖”名单。

题外话

在过去几十年，资本野蛮扩展过程中，华汇人寿的故事或许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各路大佬汇聚于此，最终又匆匆各奔东西。只是华汇人寿由于一场偶然，恰巧没有“茁壮长大”。

这样的故事在过去若干年，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80年代初出生的纪晓波初中辍学就在哈尔滨“混社会”，豪爽彪悍，绰号“三爷”，很早就认识了一名在当地开夜总会生意的戴老板，从此戴老板成为纪晓波的贵人。

这名戴老板后来转战地产生意，在大江南北开发地下商场。

坊间传闻在戴老板指引下，纪晓波从哈尔滨转战香港和澳门，在赌场做起了“叠码仔”，在这里他又结识了他人生的另一贵人车公子。

2013年4月，华融赖小民也来到香港，从此也成为纪晓波饭桌上的常客。

有着戴老板穿针引线，以及车公子加油助威，赖小民的资本加持，纪晓波在赌场行当火力全开，开始了自己的飞驰人生。

2023年11月，纪晓波被定性为恶势力团伙首脑。

纪晓波案发后，其背后贵人也纷纷远走海外。

早在2021年1月，有公职的赖小民因为巨额贪污受贿被判死刑，成为罕见因为受贿被判死刑的官员。

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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