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穿得很漂亮，其实很穷|非洲_新浪财经

在非洲刚果（金）及刚果（布）的街头，一群简称“萨普”（Sape）的时装爱好者穿着精心搭配的欧美高端时尚服饰。平常他们是出租车司机、木匠、工人、餐厅服务员，西装一上身便超越明星模特，把破旧棚屋、坑洼土路都变成了耀眼的时尚秀T台。

近年来，萨普透过全球媒体转载已经越来越广为人知。2014年健力士啤酒在美式足球超级碗的广告，以及天后碧昂斯的妹妹——歌手索兰芝的MV都让萨普们在欧美彻底出圈，知道他们的不再只是非洲国家民众，也不只是时尚人士了。

萨普的法语全称是“格调营造者与优雅人士协会”，但这只是一种有趣的称呼，事实上萨普是一种跨越国界的亚文化。早在1970年代晚期，萨普就已经在刚果（金）、刚果（布）成为一股力量，也在欧洲的刚果侨民社区蓬勃发展。

在刚果布拉柴维尔街道上，一群身着抢眼西装的男女

没有音乐就没有萨普。刚果（布）的传奇歌手斯特沃斯·尼亚科斯，以及刚果（金）的巨星温巴老爹（Papa Wemba）都曾是萨普的精神领袖。而尼亚科斯甚至让刚果（布）的萨普形成了一种近乎宗教的氛围——一种围绕着衣着与态度的宗教。

萨普的华丽与强大气场，确实让许多人对非洲时尚更添好奇。但光从时尚的角度谈论萨普往往忽略了历史的脉络，或许通过历史，我们才能更好地定位萨普现象，以及非洲时尚的变化。

从西服到卡翁达装

自1960年代独立以前，刚果（金）是比利时的殖民地，刚果（布）则是法国殖民地。在回溯刚果盆地的时尚时，历史学家指出，在殖民之前的巴刚果王国社会里就已经颇重视华丽的服饰，人们习惯透过堆砌服饰珠宝来彰显地位，这在进入殖民时期后被延续——即使在受到欧洲殖民者压迫的情况下，也有许多人透过服饰来表现自己的尊严。

安德烈·玛茨瓦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他在对抗法国殖民时建立了近乎宗教性质的弥赛亚团体，但同时他也以穿着精致的西服闻名——当时还没有萨普的存在，他被认为是最早的“萨普之父”。

穿着西服建立反殖民运动是很多现代革命者都用过的方式，但革命者也在不同的衣着之间转换。例如南非的曼德拉，原先多半穿着西服，但1962年因策动罢工而被南非种族隔离政权逮捕时，他首次选择穿着科萨族传统服饰出庭以凸显非洲人身份——这一穿着的照片后来传遍世界各地，也确实引起泛非主义的共鸣。

为了在脱离殖民后推进国家社会革命，许多非洲领袖选择穿着类似中山装的朴素服饰，最有名的当属卡翁达装——因赞比亚国父肯尼斯·卡翁达而得名。卡翁达装既指向了现代化的目标，又拒绝了欧洲殖民者的西服，同时还体现了亚非社会主义阵营跨越国族界线的革命情怀。

肯尼斯·卡翁达

在当时，民众如果不是穿卡翁达装的话，那么最好穿单色的、没有太多装饰的衬衫、长袍或洋装。1970年代，坦桑及赞比亚政府在街头派出巡逻队拦截穿着迷你裙、假发、紧身裤等“不雅服饰”的人，同时坦桑政府在马赛族地区推行了大规模的强制现代化“换装”政策。这些举措在今天看来是阻碍民众穿着打扮的自由，另一方面也有其反殖民效果（例如针对皮肤漂白或拉直头发产品的禁令）。

“反时尚”的卡翁达装原本旨在体现一种改造社会的朴素风格，但后来卡翁达装被挪用并与腐败的体制结合，成为了后来萨普得以产生的历史背景。

1965——1997年，统治刚果（金）的独裁者蒙博托禁止国民穿着西服，并宣布将类似卡翁达装的新服装作为国服，他本人穿的国服常印上斑斓的非洲风格图案，配上丝绸领巾，通常再戴上一顶豹纹帽——他自称曾徒手杀死豹子。

西服的重返

蒙博托是一名手段残暴的独裁者，且以生活豪奢闻名，他与精英统治阶层累积大量财富，刚果（金）的政治经济发展逐渐崩溃。

政府派出的纠察队拿着剪刀在街上抓捕服装违规的民众，这引发民众的反感与抵制，继续穿西服于是体现了一种抵制腐败统治的道德维度，并在贫窘的环境中建构了一种富裕而体面的美学期待。

老派萨普形成了精致严谨而优雅的态度，当然也包括一种待人的绅士风度，这为萨普增添了一种自律的道德维度。萨普并不是真正的富人，但决定在贫困的现实里搭建出奢侈的美感，这种努力是脆弱的，似乎随时可以被外在环境所摧毁。

“你无法控制外在环境，但你仍然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是萨普式的修养。

萨普也象征着待人的绅士风度 / 图源：视觉中国

从面对殖民主义的角度来看，一种常见的分析认为，萨普不仅是简单的迷恋或模仿欧洲服饰，而是通过精致与优雅的生活态度重新取得尊严。萨普在高端时尚的穿搭中与那些拥有更多资源的白人并驾齐驱，甚至穿得更高明。

另一方面，萨普也有其无可避免的问题。例如，许多萨普需要努力借贷去购买负担不起的时装。此外，萨普显然将前殖民母国的文化视为向往的标准，例如萨普圈中说一口纯正的法语可以赢得欣羡目光。事实上，在刚果的社会环境里，成为萨普可以是展现或赢得优越感的一种方式，有些人的家族长辈就是老萨普，因此昂贵的服装与知识可以代际传递。因为萨普的存在，其他非洲国家的人们都能很自然地穿着本土服饰，但只有刚果人不能。

拉开视野来看，萨普亚文化的特殊之处在于，卡翁达装与西服间的“服装战争”在刚果盆地形成了最持久的拉锯。坦桑、赞比亚等国家更容易“卡翁达化”，但刚果盆地更像是角力的前线，不同的意识形态在这里未曾形成压倒性优势。自1990年代之后，卡翁达装在非洲各国再度让位给西服，在卡翁达之后上位的赞比亚前总统奇卢巴，以及刚果（布）总统恩格索都以花费巨款购买西服而闻名。

当传统不再固化

传统本不是固化、一成不变的，非洲传统服饰在历史中也是不断变化的。例如东非马赛族服饰就非全然本土，其红色格纹布料最早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由印度引入的。但是当1970年代坦桑政府强制马赛族换装时，没有人试图将马赛族传统服饰改造得更简约现代，马赛族服饰已然被当成固化且过时的传统，于是唯一的办法似乎只能是将其废除，用进步的现代服饰取而代之了。

近年布基纳法索的案例可以说提供了不同的出路。2015年，布国民众在街头抗争时纷纷穿着布国传统布料制作的服装，这是近30年前遭刺杀身亡的革命家桑卡拉曾推动的政策。在民众抗争成功后，布国传统布业在新政府及时尚界的合力推动下快速复兴，这强化了布国的棉花种植业、纺织业及制衣业，成为布国这个非洲棉业大国的重要经济助力。

布国传统布料一般有各式各样的图案，这些在市场上推陈出新的图案被取上各种创意名称，成为一种特殊的时尚表达。如今，更有许多新锐设计师用它们来制作各种现代款式的衬衫、洋装、大衣等，让传统布料获得了更强的表现力，这是1970年代的马赛族服饰不曾获得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