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河南小城，治好了全球的秃头

　　从这里，中国制造的假发销往世界每一个角落。

　　从诞生、生产到销售，一顶假发正在经历一次全球历险。

　　米歇尔· 奥巴马、Lady Gaga和蕾哈娜头顶的假发可能来自另一些女人，她们可能是柬埔寨农妇、越南新娘或者印度教女性朝圣者。

　　在美国作家欧·亨利笔下，《麦琪的礼物》中的女主角德拉曾为给丈夫准备圣诞礼物卖掉自己的一头长发，换来了一条白金表链。

　　小说中的情节并非作者杜撰，假发中的真发主要来自未经烫染的长发。

　　它们被誉为“黑金”，因为稀少而愈加昂贵。

　　据《证券时报》报道，21世纪初，人发的价格为每公斤200—300元，而2021年中国60厘米的辫子发已卖到每公斤6400元。

　　一位假发经营者向记者透露，目前供发者主要来自越南、印度、巴基斯坦、柬埔寨等国家，以及中国北方农村和云南、贵州、四川等少数民族聚居区。

　　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真发被收发者汇集到中国工厂，经过一系列加工处理和包装，被销往世界各地。

　　在河南许昌，每个人都能和假发产业或多或少搭上关系，无论你是生产厂家、经销商还是网店店主，就连当地农妇都会在零散时间做一些假发钩织的手工活儿。

　　得益于跨境电商的发展，中国制造的假发得以销往世界每一个角落。

　　在跨境电商平台上，每两秒钟就有一顶许昌发制品被交易。

　　全球每10顶假发中，就有6顶来自许昌。

　　国人偏保守，大主顾在美洲和非洲

　　当加班成为常态，脱发的苦恼也变得越来越年轻化。

　　在中国，越来越多年轻人开始尝试购入假发。

　　华经产业研究院数据显示，2021年我国假发行业市场规模为92亿元，同比增长15.3%。

　　其中40岁以下假发消费者占比46%。

　　不仅普通人有“发量焦虑”的困扰，明星们也不例外。

　　当女明星的假发片在节目中意外脱落之后，她们没有面露尴尬，反而承认自己存在脱发烦恼。

　　这种坦荡表现不仅给公众留下了平易近人的印象，还顺便带火了假发。

　　与海外客户不同，国人对假发的审美偏好较保守，这主要是因为二者对假发的需求存在差异。

　　在记者走访国内知名假发品牌瑞贝卡和V’S的过程中，其店员均表示，购买假发的顾客中，以存在秃顶、遮白发和病理性问题等对假发有刚性需求的客户为主。

　　一位线下假发店店主也表示，自家店铺进货时，70%为基础款假发，主要满足以上几类客户的刚需，其余30%为时尚款假发，客户群为追求时尚的年轻人。

　　假发店店主徐晶从事假发销售行业10年，在山西太原王府井百货二层有一家店面。

　　在徐晶的店里，“销量王”是一款全手织、百分百真发的暗红色中长发发套，售价为5200元。

　　她的顾客中以中老年女性为主，销量最好的款式反而是那些颜色偏暗红和棕咖色、在年轻人看来会稍显老气的款式。

　　徐晶偶尔也会遇到阔绰的大主顾。

　　一位从平遥赶来太原购物的矿主夫人曾到徐晶店里试戴假发，一下就看中了店里最贵的一款假发套——售价1万多元的黑长直假发。

　　没几天，这位夫人就对徐晶说，这款发套自己不戴了，因为儿子跟她说，她戴上之后像女鬼“贞子”，“太吓人了”。

　　徐晶发现，许多爱美的女士都会偏爱这款长度超常的黑长直假发。

　　一位职业是老师的女士本来想到商场里买貂皮大衣，却逛进了徐晶的假发店。

　　头发本就浓密的她也看中了这款假发，原因是喜欢“长发飘飘”的感觉。

　　据徐晶观察，与国人保守的审美偏好相反，欧美白人客户的选择会更加多样，款式也更加夸张。

　　对他们来说，假发和妆容、衣服、鞋以及包一样重要，是自己外在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不同场合搭配不同假发，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对非裔群体来说，假发的存在几乎是一种刚需。

　　他们的发质普遍较干燥，稍长一些就容易脱落，且不易打理。

　　根据IBISWorld Analyst的数据，仅在美国，假发和发饰店每年的净收入为3.91亿美元，美国黑人是他们最忠实的客户之一。

　　非洲和美洲一样，都是中国假发的主要出口地。

　　以许昌发制品龙头企业瑞贝卡为例，其公布的年报显示，2021年的营业收入中，超过八成来自境外，美洲和非洲分别占39.32%和36.99%。

　　假发背后的全球产业链

　　目前，全球假发产业主要由亚洲地区女性供给真发，中国厂家负责生产和销售，朝鲜公社负责钩织，假发最终会销往美洲、非洲等世界各地。

　　和许多产业一样，利润分配的差异早在假发产业链最上游——收发阶段——就开始显现。

　　美国时尚生活方式网站一篇报道称，在俄罗斯，市场上最高质量的头发收购价为每千克137—200美元，但在柬埔寨和越南，大多数收发者只需提供几美元就能收购一整个村子的女人的头发。

　　中国工厂位于产业链中游。

　　速卖通数据显示，全球假发市场规模已达千亿美元，中国出口占全球总量的80%。

　　据《河南日报》2022年8月报道，目前仅许昌市就有发制品相关经营企业4000多家，相关从业人员30多万人，市场遍布120多个国家和地区。

　　这意味着在许昌这个常住人口400多万人的小城，每15个许昌人中，就有1个在做假发生意。

　　许昌假发产业的发展史就是假发产业链全球转移史的缩影。

　　许昌人做假发生意的源头可以追溯到百年前。

　　1902年，许昌人白锡和在山东做生意时，看到德国的商人用钢针换妇女的头发，加工后以高价出售到欧洲地区。

　　白锡和将这个方法告诉村里人。在白锡和的带动下，同乡人纷纷加入该行业，并渐渐学会了加工技艺，还将人发按不同长度分档次扎把，取名为“档发”，畅销国际市场。

　　20世纪80年代，因为中国人工成本低、真发原材料充裕，很多韩国人来华开办假发工厂，中国工厂只能做一些低端代工。

　　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瑞贝卡为代表的假发生产商开始尝试打破技术壁垒，将中国假发产业逐渐发展壮大。

　　如今，随着国内人工成本的上涨，以钩织为代表的产业环节也开始向其他国家转移。

　　假发网店店主许强就亲眼见证了这一假发产业的转移过程。

　　许强和叔叔都是许昌人，叔叔开假发加工厂，许强自己开淘宝网店，两代人都做假发生意。

　　据许强介绍，假发行业有一个产业链，需要三个产业的配合——收头发的贩子、工厂和做钩织的外协。

　　钩织是一件考验工人耐心的细活儿。

　　因为钩织太麻烦且费眼睛，国内工人不愿意做，所以该产业逐渐在国内衰落。

　　从前，一些工厂也曾考虑过在越南和缅甸培养钩织师傅，但都没有结果。

　　近两年，受疫情影响，国内假发厂面临库存吃紧的困扰。

　　许强曾见到一些老板为了抢到剩余库存，半夜蹲守在工厂门口的场景。

　　你究竟为什么戴假发？

　　人类为什么喜欢戴假发？

　　在古埃及，戴假发不仅是一个人社会地位的象征，更能让喜欢剃光头的古埃及人的头皮免于晒伤。

　　法国贵族对假发的推崇源自国王路易十三过早秃顶。

　　为了掩饰自己的脱发，他开始戴上精致的假发。

　　法国大革命后，假发在法国的重要性开始逐渐消失。

　　与此同时，在美洲殖民地，时尚绅士们紧跟伦敦和巴黎的最新假发风格。

　　18世纪70年代，假发变得过时了，许多男人不再剃光头——除了法官等拥有特殊职业的男性。

　　而在遥远的东方，人们很少会戴假发。假发只会出现在东亚国家的传统剧院表演中。

　　在美国，关于非裔女性戴假发的探讨不仅限于生理层面，还事涉种族平等问题。

　　美国重建之后，黑人妇女不再被奴役，但仍然受到排斥。

　　她们开始以白人为榜样，而头发就是向白人形象靠拢的起点。

　　在1900年代早期，C.J．沃克夫人成为第一位黑人女性百万富翁，其部分生意利润就来自销售电热梳和其他直发产品。

　　到了1970年代，为了蔑视这种带有压迫性的装饰，许多女性开始大量挑选Afros（一种圆形紧密鬈发）。

　　那个时代的黑人运动鼓励女性拥抱她们的黑人身份，包括她们自然的头发质地。

　　但Afros很快就被白人视为威胁，许多戴着它们的年轻人被解雇了。

　　“她是否对自己的非裔身份感到不自信？”

　　时至今日，一位非裔美国人戴着假发出现在公众场合时依旧可能会遭遇非议。

　　但如果选择不戴假发，她又可能因天生的“乱糟糟”发型被雇主和同事认为自由散漫、不庄重。

　　不论是遮挡秃顶还是追求时尚潮流，不论是寻求与他人形象上的一致还是刻意区隔，人们选择假发的原因是如此不同。

　　但许昌的假发商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关心下一顶假发会销往哪里。

　　作者

　　周叠瑶

　　原标题 《一顶中国假发的全球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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