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系列报道②｜探秘大熊猫国家公园|大熊猫_新浪财经

核心提示

2021年10月，中国首批国家公园正式设立，大熊猫国家公园位列其中。这片面积约2.7万平方千米，跨越川陕甘三省，守护全国70%以上野生大熊猫和千余种野生动植物的美丽家园，曾深受保护管理政出多门、规划范围交叉重叠、栖息地碎片化等问题的困扰。怎样打破旧格局，让这里发生新变化？区域内的物种能否尽享“大熊猫级保护”？未来大熊猫国家公园将怎样续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图景？

阳春三月，草木萌动，百花绽放。

在四川省雅安市荥经县龙苍溪镇快乐村，踏青赏花的人络绎不绝。“去年11月就有人预定旅游住宿了，现在天气暖和了大家都想出来走走，亲近自然。”大熊猫国家公园南门外经营民宿的朱芳告诉记者。

另一边，在彭州市龙门山镇宝山村一场大考如约而至：为了保护生态环境，村集体位于大熊猫国家公园内的5座水电站正筹备退出。村民们每年7600万千瓦时的自有供电没有了，但野生动物们的栖息地将得到更好地庇佑。

围绕着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人们正在取舍之间调整着与自然生态的关系和生产生活方式。

众所周知，大熊猫是我国特有的珍稀物种，被称为“活化石”，是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旗舰物种。数十万年前，大熊猫曾广泛分布，后来随着气候变化和人为活动影响的加剧，大熊猫栖息地急剧萎缩，被隔离成多个局域种群。20世纪60年代以来，我国先后建立67个大熊猫自然保护区，对大熊猫栖息地进行保护修复。然而，保护管理机构政出多门、设置分散、规划范围交叉重叠等问题，严重制约了大熊猫保护管理水平的提升。大熊猫栖息地碎片化、孤岛化问题无法得到根本解决，其种群仍然面临极大威胁。

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设立大熊猫国家公园，这是我国首次以“伞护种”的方式保护生物多样性，进行国家公园体制试点。

所谓“伞护种”是指选择一个合适的目标物种进行保护，这个目标物种的生境需求能涵盖其他物种的生境需求，保护该物种的同时也保护到了其他物种。

大熊猫国家公园试点区域地跨川陕甘三省，纵横岷山、邛崃山、大相岭、小相岭和秦岭五大山系，面积约2.7万平方千米，覆盖70%的大熊猫栖息地。其中四川片区区域面积1.93万平方公里，约占国家公园总面积的74%，涉及7个市（州）、8万余人。除了大熊猫，这里还生存着千余种野生动植物，其中不乏金钱豹、雪豹、川金丝猴、红豆杉、珙桐等多种珍稀野生动植物。这些物种同样需要得到全面的保护。

试点以来，随着一批小水电和矿山陆续关停，国家公园边界先后划定，消失多年的瀑布重现西岭雪山，人们与大熊猫及其他野生动物的偶遇越来越多……大熊猫国家公园逐渐呈现出新的生态格局，国家公园区域的动植物栖息地得到极大保护。

2021年10月21日，在昆明举行的《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上，中国向全世界宣布：大熊猫国家公园正式设立。从此，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迈入新阶段。

如何把碎片化的大熊猫栖息地连接起来，为大熊猫和其他野生动物提供一片完整、连续的家园？人与动物怎样在有限的空间里和谐相处，共荣共生？大熊猫国家公园正式成立后，又将如何系统谋划、高质量构建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

在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片区，记者寻找着答案。

理顺管理

一个机构、一块牌子、一种标准

四川第一只大熊猫发现地——雅安市邓池乡蜂桶寨。

每年四五月份，蜂桶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和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两大野生大熊猫种群，都会翻山越岭来到崇州市鸡冠山乡境内的鞍子河自然保护区，寻找自己的配偶。鸡冠山一带因此被称为“大熊猫的爱情走廊”。

然而，在2014年以前，这个离成都市中心仅有110公里的自然保护区，至少有三块牌子：鸡冠山森林公园、世界自然遗产地和鸡冠山风景名胜区。

“之所以提出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就是为了解决成都周边几个自然资源保护区一套班子、几个牌子的混乱管理局面。”当年参加谋划建设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回忆说：“在当时，保护区和森林公园属于林业部门管，而世界自然遗产地和风景名胜区则属于住建部门管。不同的主管部门有不同的管理体系，这也造成了实际管理中的各种冲突。”

为打破“一个单位几块牌子”的混乱局面，2014年，鞍子河自然保护区开始探索新的保护模式。但最终彻底解决问题，则是在2017年1月31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方案》（以下简称《试点方案》）之后。

《试点方案》明确提出将大熊猫野生种群高密度区、大熊猫主要栖息地、大熊猫局域种群遗传交流廊道都划入国家公园，大熊猫国家公园范围内国有林地、草地、建设用地等的管理权，都依照法定条件和程序转移给国家公园，实行一个机构、一块牌子、一种标准，一举破除了“九龙治水”的局面。

2018年新一轮机构改革结束，四川省林业和草原局加挂“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省管理局”牌子，实行由国家林业和草原局与省政府双重领导，以省政府管理为主的体制。

2019年1月，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省管理局7个分局同时在成都、绵阳、雅安、广元、阿坝、德阳、眉山挂牌，作为省局派出机构，实行由省管理局与市（州）政府双重领导，以市（州）政府管理为主的体制。

分局以下整合各类保护机构设立管理总站。至此，四川初步形成了大熊猫国家公园“省管理局—管理分局—管理总站”的三级管理体系。

不仅是行政管理体制，司法管理方面的创新也在四川同步推进。不久前，大熊猫国家公园绵阳片区法庭审理了一起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被告人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

这个法庭就来自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试点中，四川设立了大熊猫国家公园生态法庭，并在成都、德阳、绵阳、广元、雅安、眉山及卧龙设立片区法庭，成立大熊猫保护生态检察官团队，探索大熊猫国家公园涉环境资源刑事、民事和行政案件“三审合一”的审判模式。由片区法庭审理专门案件，正是四川理顺和推动国家公园管理和综合执法的新尝试。

增强保护

8000多种野生动植物共同得到“伞护”

“拍到了！拍到了！”去年10月，在雅安市宝兴县硗碛藏族乡嘎日村，当地牧民在上山喂养牦牛的路途中偶遇一只野生大熊猫。怕惊扰大熊猫，牧民将车上的音乐关掉，拍下一段大熊猫慢悠悠向车辆走来的珍贵视频。

3个月前同样在嘎日村，来自成都的摄影爱好者崔建国，在采风的路上偶遇一只野生大熊猫，随即用手机拍摄下来，在网络引起大量关注。

大熊猫国家公园体制试点以来，卧龙、九顶山、大相岭、唐家河等地野生大熊猫的活动明显增多，绵阳、雅安、阿坝等地村民偶遇野生大熊猫的事件时常出现。

野生大熊猫以“隐士”著称，行踪隐秘，警觉性极强，因此见者寥寥。从难以相见到频繁邂逅，离不开持续增强的保护力度。

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省管理局相关负责人说，这些年来四川整合投入资金8000万元，完成原23个自然保护地1.5万余平方公里的36次本底调查、210项专项调查，基本摸清了试点区主要保护对象和资源管理状况。

加强监测巡护是保护方式升级的重要手段。四川省在试点区布设红外相机监测位点7800个，对3336平方公里大熊猫栖息地和1668条样线进行重点监测；累计设置固定巡护线路900余条，各类巡护出勤近9万人次，覆盖面积1.4万余平方公里，共发现野生大熊猫30余次。

以大熊猫为核心，四川在试点区域开展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着力维护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

记者了解到，当地实施了黄土梁、土地岭、泥巴山等6条大熊猫生态廊道建设工程，修复廊道植被68平方公里，恢复大熊猫栖息地28平方公里，为大熊猫种群交流创造了有利条件；在试点区累计清理关闭矿业权229宗，清理整治水电站289座，引导矿山职工转产就业，最大限度减少人类活动对栖息地原生境的影响。

同时，继续依托相关机构平台开展遗传、基因等研究，在大熊猫人工饲养受孕、育幼、野化放归等课题中取得新突破，不断搭建更加开放的国际合作平台。大熊猫受威胁程度等级由“濒危”降为“易危”。

保护大熊猫的意义不止于大熊猫本身。在大熊猫的“伞护”效应下，这里的生灵得到了一片更为完整、连续、广阔的家园。

大熊猫国家公园中还生活着金钱豹、雪豹、川金丝猴、林麝、羚牛，生长着红豆杉、珙桐等多种珍稀野生动植物。数据显示，借助大熊猫作为旗舰物种的“伞护效应”，四川片区协同保护了国家公园内其他8000多种伴生动植物，在野外巡护中发现其他同域珍稀动物1600余种。

金钱豹与大熊猫的栖息地高度重叠。然而，一度的人与动物冲突，使我们对豹的大多数目击记忆停留于20世纪90年代初。2020年7月，科研人员放置在邛崃山海拔4000米处的两台红外相机记录下一只雄性金钱豹的影像。这个“回归”，邛崃山等待了近30年。

归来的不仅是金钱豹，淡水生态系统食物链顶端捕食者——欧亚水獭也在2019年春天“踏水归来”，雪豹种群在去年夏天被发现向邛崃山西麓扩散。

共享红利

探寻人与自然各自“安好”的落脚点

“大熊猫国家公园的正式成立，不是一个句号，而是一个开始。”大熊猫国家公园四川管理局局长李天满说，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国家公园还面临着许多挑战。

首先就是清退公园区域内的矿山和水电站。按照规划要求，2023年所有的矿山和水电站都要退出。

“成都局的范围内，一共有34个水电站，目前都已在处理进程中。”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局成都分局副局长、大熊猫科学研究院院长张志和说，经过几轮环保督察后，现存的水电站和矿山基本都有合法手续，“清退会给予一定的补偿，比如彭州市，已经拿出2亿元左右的资金来解决水电站退出的赔偿问题。”

彭州市龙门山镇宝山村有5座村办水电站需要退出。“关停水电站阻力肯定是有的，比如小水电的电价比国网电价便宜不少，关停后村民的供电怎么解决？这些现实问题不容回避。但生态环境没有替代品，从长远看来，水电站退出势在必行，保护好生态环境带来的收益和利益一定是更大的。”宝山村村委会委员廖春林说。

转型中除了“阵痛”也有“红利”。雅安市荥经县龙苍沟镇发展村已经有了新的致富门路。

大熊猫国家公园雅安片区是连接大熊猫栖息地的重要廊道和关键区域，划入公园面积最大，也较早开展了利益共享机制的探索。按照《大熊猫国家公园总体规划（试行）》，雅安有6219平方公里、占全市41.3%的行政区划入大熊猫国家公园，涉及5个县、22个乡镇，70个行政村。

这些区域的村民过去“靠山吃山”，以伐木、开矿、建水电站为主要收入来源，保护与发展的矛盾非常突出。2012年，在政府倡导下，当地开始转向旅游业。“村民大多和我一样转型做农家乐。别看我经营的民宿有22间房，周末和节假日一般都要提前预订。”头一批加入民宿发展队伍的发展村村民郭红梅笑得合不拢嘴。

为打造好“大熊猫国家公园南入口社区”，荥经县按大熊猫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和核心控制区的划分，将入口社区规划为外围协调圈、功能承载圈、核心保护圈三大圈层，探索集物种保护、科普游憩、科学研究、社区发展、生态旅游等于一体的新型生态社区。位于外围协调圈的发展村，升级成为熊猫民宿村，环境越来越好，游客也越来越多。

“目前，龙苍沟片区已有65家熊猫民宿建成盈利，年接待游客40万人次，旺季日接待游客2000余人，人均收入翻了两番。2020年，民宿年均经营收入达32.9万余元。”龙苍沟镇党委副书记韩德弘扬满怀信心地说，2022年熊猫民宿年经营收入将实现新的突破。

记者了解到，打造入口社区是大熊猫国家公园的一个特色。入口社区是一种新型聚居区，一般建在国家公园外，建成后主要引导保护区内原住居民搬迁到这里集中居住，发展绿色生态的新产业，可持续发展是其内涵。目前大熊猫国家公园正努力打造一批可持续发展的、有特色的入口社区。

雅安市进一步完善了大熊猫国家公园入口社区规划，重点建设芦山大川镇入口社区、天全二郎山入口社区、宝兴灵关镇入口社区，加强了周边区域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投入。

聊起未来打算，大熊猫国家公园雅安管理分局副局长陈武说，在市域层面，雅安将以国际熊猫新城建设为引领，建设全域性、开放式、活态化的“国际熊猫城”，规划面积6.7平方公里，投入资金55亿元，旨在打造成大熊猫国家公园外围集散地、承载区、会客厅。在县域方面，结合易地扶贫搬迁政策，将公园范围内的部分困难群众搬迁至入口社区，科学谋划社区生态产业发展。

雅安的打算，在去年11月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的《四川省大熊猫国家公园管理办法（草案征求意见稿）》中得到了进一步体现。

根据上述管理办法，四川省大熊猫国家公园将划分核心保护区和一般控制区，实行差别化用途管制。通过制定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特许经营管理办法，实行自然资源有偿使用。鼓励大熊猫国家公园内原住居民利用自有或本集体经济组织及其成员的房屋开展餐饮、住宿、商品销售等经营服务活动。

李天满向记者表示，下一步大熊猫国家公园将从六个方面持续用力，一是完善国家公园法律法规和管理制度，二是强化自然生态系统保护与修复，三是探索完善国家公园全民所有自然资源资产管理体系，四是建立社会协调共管共建机制，五是推动实现国家公园全民共享，六是建立长效稳定的资金投入保障机制。

在大熊猫的“伞护”下，大熊猫国家公园内所有珍稀动植物都能得到更好保护，更多的大熊猫生态廊道将建成畅通，大熊猫可以像人类走亲戚一样在国家公园内自由交流，繁衍生息。随着栖息地的扩大和质量的提高，大熊猫国家公园将真正成为万物共生的和谐家园。

建设国家公园

今年全国两会代表委员这样说

全国人大代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局长关志鸥：要高质量推进国家公园建设，加快构建统一规范高效的中国特色国家公园体制。建设国家公园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自然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应将生态系统关键区域、生态敏感区和重点物种主要分布区等划为核心保护区，实行严格保护；建立原有工矿企业、开发项目、村镇逐步退出机制；将当地居民生活区域和生态产业发展等生产活动区划为一般控制区，允许开展必要的生产、教育、体验活动；推进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和修复，形成一批可复制、可推广的保护经验和治理模式。

全国人大代表、大自然保护协会（TNC）大中华理事阎志：我国国家公园已经正式进入建设阶段，要在夯实保护成效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全民公益性，着力推进改革成果向全民福祉转化。提升以社区为基础的国家公园生态产品供给，促进国家公园社区可持续发展；发挥公益组织作用，加大以全民公益性为导向的社会公共服务供给，推动国家公园成为国民共建共治共享的福地。

全国人大代表、辽宁大学副校长杨松：为确保重大改革于法有据，建议在统筹考虑自然保护地立法体系的基础上，加快研究制定有关国家公园的法律法规。在推进全面依法治国的进程中，国家公园的建设和管理必须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发挥立法的引领和推动作用。

全国人大代表、福建武夷烟叶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黄蕾：应建立多元化的国家公园协调保障机制。建立包含武夷山国家公园在内的5个国家公园工作联席会议机制，由国务院牵头，定期召集相关部委以及国家公园所在地省级政府，加大倾斜力度，研究推进国家公园建设。

全国政协委员、海南省政协民族和宗教委员会主任林安：要进一步探索“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实现路径，加强国家公园管理制度集成创新。进一步理顺管理体制机制，完善国家公园管理机构设置；积极跟踪落实总体规划批复，及时修改完善，力争尽快印发实施，做好修编保护、交通基础设施、生态旅游等专项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