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 倪兆中 北京报道
当主持人一报出他的名字,现场一阵惊呼,他走上台,拍照的“咔咔”声不断。
表演时间并不长,大概20多分钟,抛出的梗也不是句句火爆,但现场反应足够热烈。脱口秀演员黄西,11月上旬出现在一个小剧场里。表演结束后,不少观众随着他的脚步就追了出去,要跟他合影。
在脱口秀行业,黄西是实打实的“老前辈”。他曾在多个场合说过,“中国是说脱口秀最好的国家,没有之一”。他告诉《等深线》(ID:depthpaper)记者,脱口秀在国内算是刚被接受,“目前的繁荣只是‘冰山一角’,以后会更好”。
脱口秀火了,线上线下都挺火,就是近几年的事。
作为舶来品,它来到中国的时间并不长。严格讲,目前火热的“脱口秀”,其实是单口喜剧。国外流行的脱口秀,事实上是一类访谈类节目。不过在目前的语境下,“脱口秀”一词已广泛代指各类单口喜剧和传统脱口秀。
短短数年时间,脱口秀行业就从鲜有问津到一票难求。在北京,从事脱口秀表演的厂牌已达到一二十家,有的厂牌一周推出上百场次演出,很多演出的上座率达到八九成甚至满座。演员数量、脱口秀厂牌、演出场次等,比起以往,都在成倍增加。
百花齐开,纷繁复杂,已经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脱口秀江湖。
没有流派,也谈不上师承,脱口秀终究是个新兴的行业。表象繁荣之下,也潜藏着一些问题,同行之间恶意竞争,相互倾轧。不免有人重新思考,“脱口秀到底是什么,市场需要什么样的脱口秀。”
两家俱乐部
虽然如今呈火热态势,当初黄西刚回国时,脱口秀还是新鲜事物,即便在北京,也只有一家厂牌,即北京脱口秀俱乐部(以下简称“北脱”)。北脱创始人西江月也是半路出家的喜剧人,他是学土木工程的,先搞过装修,后做过咨询,2010年成立了俱乐部。
看过相声、小品,西江月认准,国内还有很大的喜剧市场空白,他追求一种更加自由的喜剧艺术,“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更加自由”。选择做脱口秀,最初只有他一个人,几个月后,才有其他伙伴加入。
他告诉记者,2010年入行,2013年才搭建团队。脱口秀怎么说,大家都不清楚,借鉴国外的,语言习惯不一样,学习相声和小品,表演方式又不一样。当时国内一些有名的类似节目,多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也不具备可复制性。
所有的方法,都只能靠自己摸。段子成不成功,主要看听众的反应。西江月说,“有时候走路也在想,话还可以这么说,把想到的段子写出来,再讲给朋友听,看到朋友眼睛里放光,就知道成功了。”
2014年时,北脱开始了大规模商演,三个月演出20多场,这种频次在今天不算什么,但当时已是巨大飞跃,很多观众也是这时接触到线下脱口秀。这样的演出,带来的正面效果显而易见,随后就有机关单位组团观看演出。
在某种意义上,北脱算是中国脱口秀的发祥地之一。从北脱俱乐部,走出了诸多如今脱口秀圈儿耳熟能详的演员,周奇墨、杨蒙恩、宋启瑜等等。
算起来,宋启瑜也是表演脱口秀的老人了,跟一些年轻又有名的演员比,他不温不火。一位同行评价,“他属于热爱大于天赋的人。”
前几年,宋启瑜也曾活跃在一些电视节目中。表现并不优秀,表情木讷、神态拘谨,说话还口吃,尤其是他开口就来的那句,“我的特点就是,普通话非常的标肿”。那些节目播出后,观众似乎并不认可。
时间一长,这些缺点也成了宋启瑜的特色,还有观众来买票,就为了看他。现如今,宋启瑜已成了“宋老板”,他成立的北京喜剧中心(以下简称“北喜”),演出场次和票房收入在同行中位于前列。单从商业演出的角度看,北喜或许是北京最能赚钱的俱乐部之一。
当了“老板”,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公司上。宋启瑜说,“这几年净研究怎么经营俱乐部了”,每天上午安排一下公司的事务,下午跟演员沟通,晚上有时也会演出,“太久不说会生疏”。
宋启瑜讲段子不一定火爆,但搞运营很有一套,因为票卖得多,还被称为“票王”。据他说,北喜共有大大小小500多个卖票渠道。在演出时,他也有自己的特点,比如请到一些有名的演员,并不提前宣传,“让观众有种开盲盒的感觉”。
在他看来,长期稳定的演出很有必要,“长期演出才能培养市场,不演观众就会流失”。平均下来,北喜一个月商演场次上百场。今年10月,北喜演出210场,仅“十一”期间就演出近百场。
宋启瑜说,接近年底,也是他们最忙的时候。除了常规演出,还有很多商务,各种包场、年会之类。尤其是到了元旦前后,演员根本不够用。
演员哪里来
脱口秀俱乐部一般都是轻资产公司,规模不大。北脱只有十来个人,北喜也只有8个人。俱乐部通常只会跟演员签订演出协议,但演员并不属于这家俱乐部的员工。关于演出事宜,由俱乐部协调安排,其他诸如社保之类,则不在考虑范畴。
一般演出经纪,签约时间多在3到5年。西江月说,北脱目前已签下100名演员,一些演员的演出经纪长达10年。
他介绍,对于俱乐部而言,养演员并不划算,每个月需要开固定工资,增加管理成本。相应地,也会对演员有些约束,比如坐班之类。但脱口秀演员是搞文化工作的,被约束得太多,工作就会受限。
演员签了约,就不能去其他厂牌演出。但实际操作中,演员又经常互串。这家厂牌的演员,可能出现在另外一家厂牌的演出现场。
一位从业一年多的脱口秀演员介绍,演员跟厂牌签约后,厂牌要按约定,安排演员一年演够多少场。如果自己厂牌的演出不够,可以介绍到其他厂牌演。
宋启瑜也从厂牌的角度解释,要是某场演出,自己的演员不够, 其他厂牌的演员又没有演出,可以向他们“借人”,属于“有钱大家一起赚”。
正在看线下脱口秀演出的观众。 受访者供图
从职业上看,目前脱口秀演员大多是兼职。他们原本有一份本职工作,利用晚上或周末的时间演出。宋启瑜说,就总体数量而言,目前全职演员较少,因为演员活动自由,空闲时间多,“要是自控力差,人就废了”。
演员的报酬,一般按场次结算,不同的演员价格不一。综合多位从业者的说法,目前在北京市面,演出费三百元起步,多数演员价格为三五百元,也有一些达到八百甚至上千元。西江月说,脱口秀演员的收入还是可观,有一定咖位的演员,一年能挣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
脱口秀火了,入行的人也就多了,入行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霍霍斯基是今年才入行的,参加正式的商业演出,也才几个月。主持人在介绍他时,说他是个00后,但其实,他已经50多岁了。
霍霍斯基说,过了50岁,就是人生的一个坎。他觉得自己在职场上已没有什么上升空间。年轻时,自己也是一个内向不敢当众讲话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便想尝试一些此前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他的演出道路也很简单顺畅,上了几天的培训班,就正式参加了商演。
综合多位从业者的说法,北京目前脱口秀市场的体量还不大,成熟的演员只有几十人,还需要更多的演员加入。
怎么逗笑观众
观众愿意掏钱买票,是为了来被逗笑的。对于新兴行业来说,怎么写段子,一个段子有多长,多久换一次段子,都没有十分明确的标准。西江月说,市面上有一些关于行业的书,但这些方法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难以形成通用的法则。
小雪讲脱口秀已经六七年,她之前因为工作的关系,跟一些脱口秀演员打交道。接触的多了,别人看她有天分,叫她来试试,“那时候门槛还很低,只要愿意来就能上,不需要交稿试讲什么的”。
跟线上脱口秀不同,线下脱口秀没有主题,完全靠储备。小雪说,段子都是来源于生活,就是身边经历的人和事,“单身就讲单身的事,谈恋爱就讲情侣的事,结婚了就讲夫妻的事。”。
一个时长15分钟的段子,有的演员可能会讲一年都不换。小雪说,演员更新段子,并不是突然拿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稿子,而是一小段一小段的替换,逐渐更换掉相对不好笑的段子。“等到过几个月再听,有可能就是一个全新的段子了”。
另一位脱口秀演员说,几乎每个脱口秀演员,都会储备关于手机和地铁的段子,因为这种话题最能让观众产生共鸣。
他介绍,对于厂牌来说,最在乎的不是段子更新得快不快,而是演出的段子是否好笑。要是一个段子足够好笑,演出方没必要为了求新而讲不好笑的段子。“因为演出效果才最重要,观众每次都是新的,要让他们听好笑的段子,而不是新段子。”
C+脱口秀俱乐部联合创始人王凯风,是个1999年出生的年轻小伙。虽然年龄不大,但也已入行将近4年。某种程度上,他是跟脱口秀行业一同成长的,从很多角度目睹了行业的变化。
王凯风说,对于很多演员来讲,创作上的压力其实并不大,好些人写出15分钟的段子,就够说上一年的。在创作上,演员主要靠自我驱动。他认为,段子文本是可以量化的,一个段子中,一分钟设置4个笑点,平均15秒一个笑点。
在脱口秀演员万达看来,如果幽默也算是一种技能,通过短期的培训是很难速成的,不能纯靠书本上总结的那些技巧。幽默需要一种巧劲儿。他从事媒体行业二十几年,和脱口秀最密切的工作就是在一档谈话栏目做编导。在栏目组工作时,他也为主持人撰写段子、设计包袱。经过耳濡目染,从幕后走向前台,在他看来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万达说,脱口秀是一种大众化的艺术形式,每个人都可以寻找自己人生中有意思的经历和感悟,站在小剧场的聚光灯下去表达自我。“这种表达的前提是你在生活中真正遇到了有趣而且能引发观众共鸣的事儿,这是起步阶段,至于你能编排自身生活之外的段子,那就开始向‘职业玩家’转变了”。
从酒吧到剧院再到影院
线下脱口秀演出,目前主要分为剧场演出和开放麦两种形式。早前的脱口秀演出,其实都在酒吧,行业火起来之后,演出方便将主阵地转移到剧场,在酒吧只剩下了开放麦。
相对而言,开放麦的观众更少,演出也更简单。有的开放麦免费入场,有的则需要十多二十元的门票,或者点一杯酒水。其主要作用是为了让新演员训练演出技巧,或者一些老人检验刚写的段子是否好笑。
一般而言,厂牌不运营演出场所,通常靠租赁,按演出场次付费。剧场大小、档次不一样,价格也各不相同,不过多在几千元一场。宋启瑜说,作为厂牌来讲,运营演出场所成本太高,租赁别人场地,一次性交上一大笔租金,省事得多。
鱼与剧场跟多家脱口秀厂牌合作过,其负责人胡寅告诉记者,他们经营才两三年时间,期间加上疫情的困扰,中间还曾停业几个月。
胡寅说,他们剧场主要做话剧、音乐会演出,经营初期,并没计划演出脱口秀。一次无聊跟朋友闲聊时,感觉脱口秀也是很不错的路子。原本这只是疫情状态下,减轻经营压力的应急措施,没想到推行之后,反响还不错。
鱼与剧场里有300多个座位,并不算大。疫情期间,各类演出都受到一定影响。胡寅说,尤其是话剧,其搭景、宣传、卖票,周期常常跨度几个月。相比较而言,脱口秀机动性强、成本低,恢复起来就容易得多。找几个演员,放几个宣传板,就能演上一场。
胡寅说,现在在他们剧场,脱口秀已经成为和话剧、音乐会并重的三项业务之一。每个星期,剧场都安排有固定场次的脱口秀演出。他看好这个行业,如果情况可行,他还希望能够跟一些厂牌深度合作,成立联合品牌共同运作。
除了剧场,不少脱口秀演出也挪到了电影院。比起剧场,电影院的成本更低。尤其疫情之后,一些电影院的上座率不佳,他们也乐得其中。
在电影院演脱口秀,布置着实简单,一块大黑布遮住银幕,放上一个一米见方的小台子,架一支话筒,再搁两块宣传板,一场演出就能完成。
三里屯一家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说,他们影院最近几个才开始演脱口秀,对方先提出合作。“对影院来讲,演脱口秀不会对影院造成什么影响,脱口秀一结束,马上又能放电影”。
从业者称业内有倾轧现象
线下脱口逐渐火了之后,除了演出增加、收入提高这些正面效果外,也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
脱口秀是短时间内笑点最密集的表演,段子都靠原创,业内有很强的打假意识,但还是有人抄段子。此前不久就有一个演员被指抄了同行的段子,结果遭到行业封杀。
在万达看来,目前脱口秀线下演出的美誉度并不算高,主要是因为鱼龙混杂,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演员并不多。他认为目前脱口秀行业已是到了大浪淘沙的阶段,厂牌需要树立自己的口碑与特色。“观众越来越专业,尤其在几家厂牌同时竞技,从上座率就能看出观众的认可度”。
新入场的人,有的是喜欢,也有的单纯为了挣快钱。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透露,有的演出经纪人租下场地,随便约上四五个演员就组织小剧场的演出,对于演员表演的水准不做考察和规范,观众往往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实际上损害了脱口秀艺术的行业声誉。
达林原本是一名相声演员,今年6月才讲脱口秀。看着脱口秀的火热,他有些困惑,认为目前行业是虚火,“火得太奇怪,不明不白地就火了,从业者没有时间总结,行业到底是什么,能带给人们什么”。
他甚至觉得,脱口秀都不能称为一种艺术,最多算一种表演形式。“相声里有曲协,有师承,能说清楚什么是相声,但脱口秀没有,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它应该是什么样的。现在是‘战国时代’,谁做得火了,谁走在前面,他就说脱口秀是怎样的”。
达林说,没听谁说愿意为这个行业付出终生的,但行业里却已出现内耗和内卷,有人甚至靠排斥别人获得竞争优势。
有暗着来,也有明着来的。一位厂牌负责人说,为了增加观众的黏合度,演出场所最好固定,一个场地一般只有一家厂牌演出。但厂牌可能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刚刚养起一个场地,培养了一定的观众,后脚就被同行给撬了。
目前,脱口秀行业还没有全国性的协会或组织,行业内发生纠纷和矛盾,只能靠各家自行消化。各家对待行业的态度也不尽相同,行业还能不能继续火下去,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只能交由时间来回答。
(编辑:郝成 校对:彭玉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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