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亚尼斯·瓦鲁法基斯,翻译/观察者网 郭涵】
进行一场横跨美国的公路旅行,你就会亲眼发现特朗普获胜的原因。
在曾经繁华的小镇,连邮局与购物中心都在艰难地维持营生,街头出现越来越多的流浪者,因绝望导致的死亡如流行病一般蔓延。如今拖车公园、亚马逊仓库和零星的大型监狱占据了大片曾经供人们幸福生活着的乐土。与此同时,繁华都市里的居民坐飞机跨越这片废土,从一座超级富裕(通常在沿海地区)的城市飞往另一座城市。
民主党人居然还能教育美国人,他们不应该对经济困境产生愤怒。这样的民主党人败于特朗普之手,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问题是:美国何以沦落至此?
回顾美国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20年里,美国是一个维持了贸易顺差的国家,它卖给全世界其它国家的产品超过了从其它国家买进的产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当欧洲和日本处在战后废墟时,美国政府做了两件事:他们固定了美元与盟友货币之间的汇率,并(通过援助和贷款)向盟友输送了大量美元,方便“友好”的外国人能够买得起美国商品。靠着这两项大胆举动,美国对欧洲和日本实现了美元化。
这一体系(又被称作布雷顿森林体系)之所以奏效,是因为美国的“出超”,意味着欧洲和日本客户从美国进口每一辆凯迪拉克轿车、每一台西屋电气冰箱和每一架波音客机时,华盛顿向欧日输送的美元都在流回美国——这是一个完美契合了全球资本利益的全球循环过程。
但是,在越南战争的高峰期,两个事态的发展改变了一切:首先,美国工厂的生产率被德国与日本工厂超越,导致美国的贸易收支陷入赤字——意味着美国的进口大于出口;其次,五角大楼用于越南战争和维持欧洲军事基地的大量美元最终流入了欧洲和日本的银行。因此,美元持续流出美国本土,进入欧洲和日本的美元池子。
这些美元最终流入了外国的央行。有一段时间,这些央行利用本国货币同美元的固定汇率,将美元换成本币,或者按照美国政府承诺的每盎司35美元固定汇率购买黄金。但是,1971年8月,尼克松总统破坏了这个机制,终止固定汇率以及每盎司黄金35美元的固定价格。
突然之间,德国马克、日元以及许多外国货币大幅升值,损害了它们的出口产业。外国央行陷入困境,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金库中存放的大量美元。举例来说,如果德意志联邦银行用这些美元购买马克,那么对德国货币的需求会进一步增加,导致德国马克升值,进一步地伤害德国出口。因此,这些外国央行选择用美元购买美国国债。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美国的贸易逆差间接地向美国政府供应资金,也立刻为德国、日本、沙特等国的资本家提供了对美净出口的需求。作为回报,外国资本家用手上的美元购买美国政府债券,纽约、加利福尼亚和迈阿密的房地产,以及华盛顿允许他们购买的一小部分公司的股票。
20世纪80年代,罗纳德·里根没有资金兜底的减税政策无意中导致美国的财政赤字与国力进一步增长:政府赤字的增加刺激了世界需求,为金融化的车轮上油,外国资本家将美元汇回美国,购买更多的美债和房产。全美的资产价格大幅上涨。当里根沉浸在经济繁荣的荣耀之时,美国正在成为一个商业成本高昂的地方。
大约在那个时期,中国开始改革开放,进入了这个奇怪的全球美元循环机制——一个由美国贸易和政府赤字驱动的机制。中国的快速发展既得益于该机制,也推动了这一机制的加速发展——因为中国企业从净出口中获得的美元也返回了美国,用于支撑美国政府预算、华尔街的银行以及美国东西海岸的房地产商。
美国的大企业突然醒悟:既然美国的商业活动成本越来越高,为什么不把生产线转移到中国,去寻找便宜得多的土地和劳动力呢?于是,美国开始了去工业化进程,最终导致中部大片地区的颓废。同时,美国的食利者阶级和金融家获得了巨额财富。
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的统治阶级通过推动去工业化,发起了一场针对美国工人和小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并将自己变成如寄生虫一般的食利者阶级。他们不再从生产中获利,而是通过房地产交易和金融投机发家致富。而没有预算支撑的减税政策在为他们提供便利的同时,却加剧了美国的公共债务问题。外国央行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购买美国国债。
另一方面,美国的中部地区民众与工薪阶层掉入了贫困、债务与健康状况恶化的陷阱。此外,随着债务美元的海啸加速席卷华尔街,那里的银行家们发明了极其复杂的方式来对各种资产价格下注,以及灾难性地,对彼此的下注进行下注。这些债务支撑的赌注大山最终崩塌,导致了2008年的美国金融危机。很快,数百万美国人失去了房子、工作以及尊严。
巴拉克·奥巴马在那时当选总统,靠的就是承诺会帮助危机的众多受害者并惩罚造成危机的少数人。悲剧的是,他的实际做法正好相反:在美国历史上最令人应接不暇的政治背叛中,奥巴马任命的美国财政部部长(蒂莫西·盖特纳与拉里·萨默斯)正是当初纵容华尔街肆意妄为,由此导致了2008年那场毁掉数百万美国人生计的灾难的始作俑者。而任命这些人的理由呢?为那些堪比犯罪的银行家提供担保,同时将紧缩政策施加到大多数美国人头上。从这个角度来说,特朗普政治生涯的崛起应归功于……奥巴马先生。
大多数美国选民在一个富裕到离谱的国家里感到贫穷不堪,因此选择接受特朗普的主张,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此外,特朗普的另一个观点——战争、北约的角色以及硬实力从来都不是让美国真正强大的原因——也在选民中获得了共鸣。但特朗普从未揭露让美国在1960年代末失去贸易“出超”后依然维持霸权的真正原因——美国控制着前面提到的全球美元债务循环系统。
唉,尽管特朗普赢得了大选,他依然将很快被迫做出一个灾难性的选择。特朗普声称,计划对中国和欧洲出口到美国的产品征收天价关税来阻止美国中部地带面临的“屠杀”。就算这些巨额关税有助于美国已经去工业化的心脏地带实现再工业化(这一点值得怀疑),它们也会令外国资本家的利润缩水,反过来减少后者输送给华尔街的美元,降低对金融产品和房地产的投资——这对特朗普在金融和房地产市场的亲密朋友们的财富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总之,特朗普面临以下两个选择:一方面,为了忠实于大多数美国人,他可以打破美国的赤字与食利者阶层收入之间的循环机制,但这也是维持美国霸权地位的支柱;另一方面,特朗普可以选择维护美国金融与房地产市场如牛般的健壮。但他永远不可能两者兼得!
用不了多久,投票支持特朗普的大多数美国人就会意识到,正如2009年的奥巴马总统那样,特朗普已经背叛他们,而他们也会抛弃特朗普。至于这一切对中国和欧洲意味着什么,则是本专栏接下来要探讨的问题。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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