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治理：让商业的归商业，艺术的归艺术_新浪财经

　　“饭圈”治理：让商业的归商业，艺术的归艺术

　　刷流量、刷热点、打榜等种种“饭圈”行为与数据造假密切相关，年轻的“爱豆们”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和培养，就被资本推上舞台，他们除了身上裹着数据与流量做的“皇帝的新衣”之外，其它什么也没有。

　　文｜刘青青钱丽娜赵建琳石丹

　　“贵圈真乱”几乎成为了外界对娱乐圈的主要印象，而混杂在娱乐影视行业当中的资本、经纪公司、播放平台、追梦的青春男女、庞大的粉丝团，构成了既光鲜亮丽又光怪陆离的名利场。

　　从赵薇夫妇操纵市场，到郑爽203万元日薪震惊大众；从张哲瀚因“靖国神社拍照事件”凉凉，到顶流艺人吴亦凡犯罪入狱，再到范冰冰“阴阳合同”、罗志祥“性丑闻”、仝卓高考舞弊、翟天临学术造假……娱乐圈的不正之风横行。

　　伴随近来娱乐圈、“饭圈”的强监管以雷霆之势落下，一系列的监管细则大大规范了行业乱象，让商业的归商业，艺术的归艺术。

　　疯狂的“饭圈”

　　提到“饭圈”，很多人都能联想到粉丝为其偶像作出的种种疯狂之举。

　　以2020年的“227”事件为例，因不满以肖战为原型的“同人文”（即拥有相同兴趣、志向的个人或团队所创作的文学。同人文可以是对某作品的改编、再创作，也可以是完全原创。），肖战粉丝怒撕作者，并演变为攻击文章发布平台，导致AO3同人平台被关闭，惹怒众多平台用户。

　　粉丝除了在维护“爱豆”形象和名声上不遗余力，氪金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无论是收集周边、氪金打榜，还是各种应援活动，粉丝们都热情高涨。以致于出现了《青春有你》第三季为偶像打投而发生的“倒奶门”事件，以及粉丝给艺人定制“专属飞机”应援等行为。

　　那么“饭圈”为何能吸引无数人加入其中？为什么这么多人能够聚在一起，费时费力费金钱去追求一个远在天边的影像？

　　“粉丝需要偶像，这是人的本性。”全球奢侈品牌整合营销管理公司Gusto Luxe产品与创新总监顾佳荻表示，她正警惕着明星代言对品牌的潜在风险。追星表达了粉丝对未来的某种期望，对心目中完美形象的寄托，偶像承载了非常多的意义。“每个人多少都有偶像崇拜的需求，但可能对象不同，有的是明星，有的是商业人物。”

　　粉丝对偶像的崇拜，其中掺杂着多重因素，既有颜值幻想也有情感幻想、事业幻想，对此顾佳荻认为，偶像与粉丝这两个群体不仅仅存在于娱乐圈，各行各业都有。人们也会崇拜学术、商业领域的成功者。

　　“饭圈”是个“圈”，“圈”让粉丝有了心理归属感，他们与有着共同追求、共同偶像的人步调一致地团结在一起，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情感记忆。他们追星的过程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过程，拥有一群有共同话题的朋友，有着共同的情感追求。

　　中欧国际工商学院管理学助理教授杨蔚研究中发现，在产业化的“粉丝经济”中，偶像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粉丝的行为乃至思维模式和价值导向，并在规模化的交流互动中衍生出集体情绪，甚至影响到网络和社会秩序。

　　这种影响下，粉丝的过度消费也造成了社会资源的巨大浪费。同时，偶像的信号作用也通过日益完善的文娱生态产业链，进一步辐射到更广的社会层面的道德风气和价值取向。杨蔚说，“偶像经济时代，偶像已不再是单独个体的概念，而成为能够影响社会舆论和价值观的经济和文化符号。偶像对自身行为的约束规范，和对粉丝的情绪和消费行为理性引导，已超越了个人层面的自律要求，成为必须履行的社会责任。”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尹一伊博士指出，大部分所谓的“饭圈”行为主要是伴随平台技术和平台资本一起发展起来的，“与其说‘饭圈’是一个粉丝群体，我倾向于认为‘饭圈’是一系列实践逻辑和实践规则，而这个规则是由平台资本、平台技术、行业资本和粉丝的情感劳动共同塑造的。”

　　尹一伊指出，粉丝消费并不是“饭圈”特有的，消费往往是粉丝完全出于情感原因而为偶像或者他们所喜欢的东西做出的无偿的物质劳动。关于粉丝的无偿劳动和被资本利用，是一直以来都存在的问题。

　　粉丝出于情感动机为偶像付出物质或者非物质的劳动，是一种无偿的、只追求情感回馈的付出。在这个过程中，粉丝会收获意义，同时可能会生产出创意价值。

　　粉丝经济崛起

　　“真正属于‘Z世代’的是‘偶像经济’。”杨蔚说，“‘Z世代’的偶像们不仅是社会文化中‘精神力量’的创造者，还深度参与着经济产业生态链和价值创造过程，是不可小觑的‘经济力量’。”

　　消费主义的盛行为粉丝社群规模的爆发提供了沃土。粉丝为偶像买单，买偶像的唱片、看偶像的演出，这是最核心的偶像艺人的产品。正是两者之间强大的黏性，促使品牌借助明星的影响力来拉动潜在的消费者。

　　顾佳荻说：“关键在于90后已经没太大的经济压力，他们习惯于在网上购物，用花呗、信用卡等支付方式去透支明天的生活，并且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平时生活中就有追星的文化和相关的社群。”

　　资本是帮助品牌从传播层面与消费者联接的工具。

　　“饭圈”运营的机制助长了消费主义。“饭圈”有其自身的运营规则和等级，要在这个组织内找到存在感，就需要完成各种任务，比如超话榜单的签到、顶热搜、粉丝组织群及各种见面和应援活动，为偶像“打投”。

　　顾佳荻说，这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一种游戏，不断地晋级追逐更高的目标。为了支持偶像拿到比赛的好名次，粉丝们有组织、有计划地分工，为偶像“真金白银”地付出，筹款年龄也越来越低龄化。

　　杨蔚认为，文娱产业链在很大程度上重塑了粉丝“追星”的方式，创造了具有商业价值的粉丝群体。“文娱生态链打造的一系列制度流程，使得追星不再是精神层面的散兵游勇，而成为高度互动的群体行为。粉丝在群体中受到舆论引导和相互影响，更愿意用经济行为支持偶像。”

　　文娱生态链所实现的粉丝规模效应，不仅进一步拓展了粉丝经济的市场容量，直接兑现了偶像基本的商业价值，更为重要的是，粉丝群体还是偶像建立公众形象和群众基础的核心力量，成为其在更广范围内创造经济和社会价值的支点。“粉丝经济”也由此成为偶像商业价值的核心和基础。

　　快速造星法则

　　与“饭圈”的崛起相对应的是在娱乐行业越来越盛行的当下，“造星”正变得越来越容易。

　　从前需要一两部甚至许多部过硬的影视作品才能被观众记住的脸，现在有了更多露出的机会，这不仅仅是技术带来的改变，也是商业模式的改变，更给资本带来了新的机会。

　　对此，中国青年剧作家、导演向凯指出，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明星艺人都是由国家的演出团体进行管理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他们不仅每周有定期的事项、法制、文化、道德等各方面的素质教育培养，而且也被引导去参与社会慈善等正能量的活动。

　　在90年代初期，中国的艺人崛起已经呈现出一个狂热的上升趋势，到2000年以后更是达到高潮，尤其是后来国家对文化艺术、娱乐行业的改革开放，让很多参差不齐的投资人、公司参与进来，这更使得对艺人的能力素质培养等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对经纪公司的限制，在审查、管理、监管等各方面都有所放宽。向凯指出，比如房地产企业、煤矿企业，还有各种各样的行业巨头，都开始做艺人经纪，经纪公司甚至有了很多的“皮包公司”。而资本的介入，使得“偶像经济时代”开始以流量为导向，而道德素养以及职业能力培养逐渐被忽视。

　　据了解，经纪公司在为明星做“人设”时，通常会考虑当下消费者的心理喜好。偶像与粉丝之间的情感和心理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经纪公司在塑造偶像时，会有一个“人设”，但粉丝也会变相影响偶像的发展路线，是一个动态平衡的过程。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偶像很“Man”，但近年“小鲜肉”满天飞，审美的变化有时代的因素，但经纪公司并不只看孵化对象的外表，也很注重才艺。顾佳荻说：“因为没有一个人的性格和样貌是百分百完美的。”

　　在向凯看来，现在一些年轻的偶像派艺人，他们的思想道德、价值观、职业素质等各方面缺乏正确的认识和引导，更多的是通过经纪公司的炒作，以及粉丝团队的追捧，让某些没有价值的艺人变成了流量明星、偶像艺人。

　　深圳市思其晟公司CEO伍岱麒表示，在整个“造星”链条中，资本方是最大推手和获利者。经纪公司通过影视或者综艺节目对有爆红潜力的年轻艺人进行包装、打造“人设”，制造媒体声量，并以此大量“圈粉”，从而提高其商业价值，获得广告代言、商演和更多其他演出机会，从而赢得该艺人带来的流量红利。

　　没有被长期培养、正确引导的艺人们，得以“功成名就”的原因是庞大的流量数据。

　　但这样没有作品根基的流量，一方面让人惊叹于粉丝的热情与消费能力，另一方面则免不了数据造假的质疑。

　　正如向凯所担忧的，刷流量、刷热点、打榜等种种“饭圈”行为实际上与数据造假密切相关，这些年轻的“爱豆们”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和培养，就被资本推上舞台，他们除了身上裹着的数据与流量做的“皇帝的新衣”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流量游戏还催生了天价片酬等乱象。编剧汪海林曾公开指出，流量明星动辄过亿元的片酬，其中相当一部分用于购买流量数据，包括买奖、买口碑（刷评分）、水军控评、营销号带节奏、公关公司费用、媒体投放费用等。一部戏或综艺节目的播出，明星团队需要买收视率、点击率、热搜、排名等，以维护明星的商业价值。“靠超高的假数据兑换广告价值”，最终广告价值体现在产品上，而造假链条最终买单的则是消费者。

　　流量游戏崩坏行业？

　　在快速“造星”过程中，“素人”可以快速出名、出道；粉丝可以氪金“送哥哥出道”；播放平台可以收获巨大的流量；制作方更是有利可图……这些看似多方得利的“造星模式”确实造就了相比于以往数量惊人的新生代流量艺人，但争议也随之而来。

　　针对流量艺人，矛盾之处在于，他们被迅速地、批量地“生产”出来，既流量惊人，又可能“毫无价值”，除了人气之外，在才艺、演技等基本素养方面普遍没有达到人们对真正的演员的期待。

　　流量、花瓶、多事成为这些偶像明星的标签。从偶像养成综艺《创造101》能够看到，才艺选秀节目可以不用任何才艺，只需要美就够了；在《偶像练习生》当中，因为练习生使用“仅仅值”38元的化妆品、“只值”72元的演出服等等被粉丝们直呼心疼；《青春有你》在制作人、学员等人气越来越高的情况下，各家粉丝互怼互骂成为常态……

　　这些穿着“皇帝的新衣”的流量艺人们也制造出一个个闹剧。台词念数字已经成为行业笑话，而这可能并不止是一个笑话，汪海林在微博上直言，“甲方要求，为了流量偶像，已经不写两行以上的台词了——因为他们根本演不出来。”

　　2020年底，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发文规范电视剧（网络剧）制作，指出当前重演员、轻编剧、轻导演、轻制作的现象依然严重，有的演员甚至不背台词。必须坚决抵制这类行为，去浮华浮躁，重创作规律。对此，汪海林评论：“我是中制协成员，支持协会倡议。‘抵制演员不背台词’，也挺悲哀的。”

　　在资本的流量游戏之下，青春靓丽的流量艺人站在灯光下流光溢彩，资本及平台在其背后堆金积玉，而留给影视圈的，却是旧秩序的崩塌以及原本价值观的流失。

　　2021年8月，央视网点评流量明星并指出，一段时间以来，流量小生、人气小花成了娱乐行业的宠儿，他们往往一出道即是“C位”，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尽管这些“流量明星”常常演技尴尬出宇宙，“面瘫”、抠图、倒模、替身等跌破职业底线的行为林林总总，但却片约不断、代言无数，年纪轻轻就暴得大名、赚了大钱，可谓“少年得志”。

　　央视网表示，其中的原因就在于“流量”二字上。在“唯流量论”下，一些娱乐资本上下齐手，一方面打造虚幻明星“人设”，培育畸形“饭圈”文化，诱导粉丝疯狂追星；另一方面，以各种手段刷流量造数据，通过数据注水制造虚假繁荣，上演了一幕幕闹剧、丑剧，给整个娱乐行业生态造成了难以估计的损害。

　　整治“饭圈”乱象

　　如今，接连不断针对娱乐行业的政策正在触达，并直接对娱乐圈形成了极大的约束。

　　2021年8月，演员郑爽涉嫌偷逃税被罚2.99亿元，娱乐圈的不良风气暗自收敛，多个明星工作室接连被注销。工作室一向被认为是明星减少纳税金额的通道，这一波明星工作室的“注销潮”引发了热议。

　　企查查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4月29日，我国在业存续“艺人经纪”相关企业1.08万家，2020年新增1138家，同比减少55%，2021年第一季度新增147家，同比减少41%。

　　“偶像接连出事后，品牌对于真人明星的使用越来越谨慎，开始关注起虚拟偶像。”顾佳荻说。品牌方正在计算真人明星与虚拟偶像之间的经济账。真人明星固然能带来“眼球效应”，但成本不菲，一旦言行出问题，将对品牌带来很大的风险。“带货是常见的真人明星和品牌合作的方式，但是明星受工作时长的限制，很难代表品牌方与消费者进行深入沟通。”虚拟偶像无论是可控度还是灵活度都填补了真人偶像的不足，减少了因偶像“人设”翻车带来的风险，还可以7×?24小时在线。

　　与此同时，针对“饭圈”的监管正在加强。2021年8月，中央网信办秘书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治理的通知》，要求取消明星艺人榜单、规范粉丝群体账号、严禁呈现互撕信息、不得诱导粉丝消费、不得设置“花钱买投票”功能、规范应援集资行为等。

　　9月9日，国家广电总局召开网络视听文艺节目及人员管理工作座谈会，明令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不得播出明星子女参加的综艺娱乐及“真人秀”节目，选秀类节目不得设置场外投票、打榜、助力等环节和通道，并坚决抵制“唯流量”、泛娱乐化等不良倾向。随后，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再发声，重申严格执行电视剧片酬管理规定，坚决抵制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逃税，并要求加强电视剧创作生产正面引导，坚决抵制流量至上、“饭圈”乱象、“耽改”之风等泛娱乐化现象。

　　伍岱麒指出，经过上半年的整治“饭圈”乱象，对“粉丝经济”带来了好的变化。首先，由于整治力度大，且明星“翻车”案例促使艺人及其经纪公司进行自检，提高自身要求，对粉丝做正向引导；其次，很多平台清理了带有负面影响的自媒体或大V，或采取禁言等方式，起到威慑作用。明确了哪些言论与行为属于不符合正确价值观导向，对网络声音有正向引导作用。

　　“娱乐圈的相关整治非常有必要。”向凯表示，相应措施的出台，受影响最大的会是各大娱乐经纪公司，尤其是在资本层面，他们无法在靠刷假数据、制造假偶像来获利。而且，这会帮助明星艺人靠能力来“上位”而不是走捷径，有助于肃清娱乐圈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