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峰：“两个美国”正在厮杀

美国大选正处于白热化阶段。9月底，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党委书记、所长，中华美国学会会长倪峰做客人大重阳“区域国别论坛”第十讲，分享了美国的大选历程、选举制度及其大选如何影响中美关系。

非常感谢人大重阳金融研究院的邀请，我针对当下大家关心的问题，分三个部分跟大家做个分享：回顾今年美国大选的历程，介绍美国选举制度，及其大选如何影响中美关系。

两个美国的厮杀

今年是全球大选年，有70多个国家和地区已经、正在或即将举行选举，覆盖了世界近一半人口、近50%的经济总量。在所有这些选举中，正在进行的美国大选可以说是最具全球影响力的。在高度极化的政治背景下，以特朗普领衔的共和党和以拜登和哈里斯领衔的民主党为了角逐美国的最高行政权力和立法多数正在展开一场惨烈的厮杀，其结果将对美国本身和世界产生重要影响。

看这场选举，可能有很多观察的视角。如果用极化的视角来看，特朗普代表的共和党还是拜登和哈里斯代表的民主党分别代表着“两个不同美国”，这两个不同的美国在进行一场决定生死的角逐。

▲当地时间10月11日，哈里斯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竞选集会上表示，若当选总统，她将创建一个两党顾问委员会，以提供政策反馈。

从国际关系视角来看，以拜登和哈里斯所代表的美国是世界体系中的美国，或者一个世界帝国的美国。二战以后，美国的利益已经扩张到全世界，整个美国的利益已经和世界联系到一起。而且作为世界帝国的美国，作为世界体系中的美国必须多元，为了维护霸权需要维系盟友，同时很多外部利益渗透到美国去可能会给这个帝国带来很多问题，但这是一个世界帝国的美国。

特朗普代表的是什么美国呢？他以前执政和今天选举的很多言词 “让美国再次伟大”“美国优先”，代表的则是一个以白人、基督教占主导的民族国家的美国。他所有的竞选演讲里都强调“美国优先”，他不希望美国和世界有过多联系，比如认为美国人不应该继续花钱支持乌克兰。所以，特朗普代表的是白人基督教占主导的民族国家的美国。

从国际关系看，今天的大选是这“两个美国”在捉对厮杀。历史上民族国家的美国和世界帝国的美国在二战以后几乎是融为一体的，美国是世界帝国的美国也是民族国家的美国。但经历冷战、全球化以后，美国国内利益开始不断地分叉，使得这两个美国某种程度上变得水火不相容。从国际关系视角看是两个美国，其实还有很多视角看这场选举，包括沿海的美国和内陆的美国；城市的美国和乡村的美国；倡导多元文化的美国还是强调白人文化的美国等不一而足。

从不同的视角，可以看到现在的美国处于撕裂的状态，原来我们认为美国是熔炉，现在越来越变成了“马赛克”，越来越分开了。现在这两个美国特别泾渭分明。

美国的基本选举制度

观察美国每次的大选，首先要明确把握美国选举的基本制度。美国的选举制度简单就是一句话——美国的选举人团制，这个制度很复杂。建国初在费城制宪的时候，关于美国怎么选举分为两拨意见。第一派按照全民直选制度，一人一张票，谁多票谁就当选了，这是一票人的看法。还有一拨人认为不应该直选，应该间接选。让谁选呢？美国总统应该让参议院和众议院来选。

全世界基本是这两种制度，一种大选是直选，第二种是议会选，英国、日本都是议员来选首相。最终为制定宪法，双方妥协，融合两种意见形成“选举人团制”。直选派放弃坚持全民直选，议会派也不再坚持总统由两院选出，而是成立选举人团。名义的选举人组成一个选举人团，先选出选举人团的人来再选总统。所以，它就把两种意见凑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制度。它不是直选，先选出选举人，代表选民意愿的人，这些人来选总统。

▲2022年8月9日，拜登在白宫签署《芯片和科学法案》，该法案旨在应对与中国的经济竞争。

美国有50个州，又是个联邦制国家。这535张票代表后面的人数是不一样的，联邦制，众议员要按照人口比例选出，435张按照人口比例选出来的就是一人一票。参议员的多少与人口多少没有关系，每个州都是两位，50个州共100个席位，无论人口是多少都是两张票。美国50个州，好比加州有近4000多万人，是美国最大的州，众议员人数加参议员人数共有有55张选举人票，其中53张是由人口基数决定的，而另外的两张与人口无关。总之，每个州都2张与人口无关的固定票。加州的2张票后面是近4000万人。美国还有6-7个州的人数只有100万人左右，按照人口比例只能分得1张选举人票，却因为两张固定票变成了3张选举人票。选民数量只能够组成一个选区，一个州总人数才100万左右，后面也有2张票，这就复杂了。这样美国的选举制度意味着什么呢？美国选举制度不是一人一张票，有100张选举人票是错位的。这就可以解释美国选举中很多问题了。比如，在2016年的大选中，希拉里获得的选民票比特朗普多出了近300万张，却输了选举。

还有一个规则可能导致继续往下错位，好比美国争535张选举人团票时，美国有50个州，有48个州采取的是“赢家通吃”。比如在某一州，只要特朗普比哈里斯多赢一张票，这个州所有选举人的票全归特朗普。所以，美国大选看民调有时也是错位的，民调高一些不见得能够拿下选举。

关于选举美国现在也有很多争论，到底这个制度合不合理？美国是个联邦制国家，通过这个选举制度来做个平衡，一些强大的州不能永远主导这个国家的事务。美国即使想改选举制度，但由于修宪很复杂，有的州发展落后，要改很难。所以，这个制度很难在未来十年内发生根本的变化。

历次总统选举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有些州可能长期支持民主党，这种州我们就把它称为“蓝州”；还有一些州，一直支持共和党，它就叫做“红州”，而且这些州基本都不变的。大部分红州和蓝州，大家都不关注，只需要关注近几次选举中不断地在民主党和共和党中摇摆的州，这些摇摆州是决定这次大选胜负的关键。

对中美关系的影响

美国大选如何影响中美关系也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今年6月份，拜登签署法案，给中国的电动车加征100%的关税，因为今年有个特别重要的摇摆州就是密歇根州，密歇根州是美国汽车工业的基地，有大量汽车产业工人。

▲10月10日，特朗普在底特律经济俱乐部声称：“我将征收1000%关税，阻止中国自墨西哥向美国出口汽车。我们不会让他们摧毁我们仅存的汽车产业。”

我们也分析过，中国出口到美国的电动车数量相当有限，那拜登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出台这么一个政策？用摇摆州就比较好解释清楚，就是要拉摇摆州的关键选民，这些摇摆州可能不投我的票，但只有把这些人拉过来，我才能就赢得了这场选举。所以这就和中美关系连上了！中国电动车其实到现在为止都没对美国构成威胁。为什么出台这个政策，因为中间有个摇摆州即密歇根州是美国的汽车工业基地。今年基本是6个摇摆州，三个是锈带，宾夕法尼亚、密歇根、威斯康星，南部是内华达、亚利桑那、佐治亚。这6个州里在2020年选举中拜登全拿下了，所以拜登赢了2020年大选。可能就那么几个州来决定美国的大选。

同时，美国的大选是全世界所有国家里时间最长的，正式的选举过程有10个月的时间。我们可以把这个过程基本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美国人叫“初选”。美国主要是两党制，就是在两党的内部进行一轮竞争，来争夺代表这个党出来竞选的候选人，这叫党内初选。

今年的情况特别特殊，原来感觉很热闹的初选，会有很多人出线，不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但今年基本上都是那两个“老头”唱独角戏，几乎可以说在党内，无论是拜登还是特朗普都没有挑战者。

第二阶段，基本上就是两件事，民主党和共和党分别要在七八月份召开他们的全国代表大会。这个大会主要目的基本是三个：一是正式确立本党的正式候选人，主要是由候选人来挑选竞选副手；二是正式公布两个党的竞选纲领。三是冲刺阶段的规定动作，最重要的是总统和副总统候选人的三场辩论，这是最后冲刺阶段的规定动作。

如果看第二阶段，今年大选直到今天为止，所有的意外和跌宕基本是发生在第二阶段的。一个是特朗普受到枪击之后，他感觉准赢。这次选举中最关键的一天，就是6月27日特朗普和拜登的这场辩论。这其实是打破规则的，美国总统候选人辩论应该是在美国9月的劳动节之后，拜登提出提前辩论，为了减轻辩论不佳对最后大选的影响，特朗普认为辩论针对拜登准赢。

此后美国大选进入第三个阶段，就是最后的冲刺阶段。

6月27日这次辩论前，原来都说拜登会输，而且没有悬念，辩论能力和反应能力特朗普肯定要强于拜登。但是没想到即使大家已经有心理预期，拜登的状况也比所有人的心理预期都要差一些。我们知道美国大选中有很多议题，经济、移民、堕胎。这次辩论，最重要的是使得所有人跳开了最基本的议题，都关注一个最基础的问题就是拜登的身体状况。

在这个选情下，如果这样下去，很多人就会说选举已经结束了。所以，7月21日就正式出来说换人。民主党不换不行了，换上了哈里斯，而且她的势头真的起来了。现在整个运作还是很顺畅的。突然感觉局面就反转过来了，哈里斯反超了，虽然还胶着，但现在是哈里斯是压着特朗普在走的。这个局面在选举的第二阶段，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

为什么拜登一开始“嘴硬”，可能也是民主党的竞选策略。7月15日共和党代表大会，要选副总统候选人，拜登宣称继续选举，坚决不退选。总统选举时，副总统候选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给总统候选人补位用的，总统候选人代表了这批人，他就要拉那一批人，相互补位，吸引更多的选民来支持这个团队。

但特朗普找了一个跟他非常同质的人。因为特朗普在女性中不受待见，应该找个女性，起码还能帮助拉一些票。不能选跟他同质的人，但特朗普认为准赢拜登，选了万斯，选了“小特朗普”，结果拜登松口了，假如身体状况不行可以退。回过头来看，民主党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很会算计的。今年选举就打到这个局面，前半段胶着，咬得很紧，特朗普压着拜登。换人以后，现在还是咬得比较紧，是哈里斯压着特朗普，第一次辩论结束以后，基本还是对哈里斯有利。最近美联储降息，我们判断也是对民主党有利。

从国际上来看，乌克兰方向有个“库尔斯克反击”，是不是对民主党的一种助选？内塔尼亚胡在中东大打出手是不是在替特朗普助选？美国一次海外失败会对选举结果产生重大的影响，历史上有很多的例子，最典型的就是1980年那次选举。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当时伊朗扣押了美国人质，卡特派美国特种部队去营救，结果营救失败。这是一次外交上的惨败，成为压垮卡特政府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哈里斯，美国对华政策的基本方向都是一致的，无论是谁，这种战略竞争的态势是不可能被扭转的。但是不同的人方式方法肯定会有一些重大的区别。

现在看特朗普的团队，最清晰的就是经贸团队，就是莱特希泽和纳瓦罗，都是搞断然脱钩的。所以，如果他上来，可能最先就是拿经贸下手，因为这个团队比较成形，又符合特朗普的想法。

如果是哈里斯，主要是延续拜登政府对华政策的基本调整，可能会有一些调整，因为哈里斯属于特别关注社会问题的人，她会更加关注人权问题，延续拜登政府对华政策时会有哈里斯的特色，人权的问题可能需要更多的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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