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落下一枚果子

朱秀坤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是王维的诗吧？山中雨夜，窗前独坐，灯影橘黄，寒蛩轻吟。越发让人觉得静，静极，清，清宁。听觉神经在无边的夜色中，就捕捉到果子沾了细雨坠落的声音。

银杏叶一日日飘黄，人从树下过，“啪”一声，又一声，是落叶的破裂声。枝头寥寥无几的果实已呈苍褐，更多的银杏躲藏在落叶丛中，欲盖了黄叶当棉被，准备过冬了。那边，枝头的黄叶已然将尽，树下滚落了一地无患子。干枯的果皮起了皱，撕开，是龙眼似的果核，黑铁一般坚硬，可当菩提子打造成手串或佛珠的。品品“无患”二字，即远离灾祸，带来好运，再看小小的果实，也有意思。

柿子熟透了也会落。有点遗憾了不是？不过满山遍野火一般燃烧的柿子，掉落几只，没人在意的，算是给大地母亲尝尝鲜吧。

满大街飘荡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从深秋一直持续到来年春二三月。大铁锅里，乌亮亮的铁砂裹拥着浑圆、半圆的板栗不停地翻炒，炒着炒着，质朴木讷得村姑一般的栗子，渐渐润泽鲜亮起来，快乐地在铁砂中摆动，旋转，“叭”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咧开了唇，用了暧昧的眼眸引诱着你。忍不住就掏了银子，买上一包，热乎乎的还烫手，边走边剥食几颗，双手亦焐得温暖。回家，赶紧剥两颗，喂进小女花朵样的口里，博她一笑，真能令世界陶醉。

板栗是山里的果实，最好是野生的毛栗，挤在带了毛刺的外壳中。打从树下过，一阵风过，毛栗恰巧打在头顶上，准会“哎哟”一声的。拎上一袋回家，或煮或炒，或剥了烧肉烧鸡，齿颊留香。置于北窗下，便成风干栗子，雪冬时候更能嚼出果子的甜，山风的韧，雨露日月混合成的清香。韦应物有句诗，“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月下山林，松子轻落，随了松塔，似一声声叹息，从枝头坠下，如此夜晚，真叫一个安静。

王维的《秋夜独坐》也作《冬夜书怀》，“雨中山果落”换作“风中山果落”“雾中山果落”“雪中山果落”也无不可。这山果可以是银杏、板栗、柿子，也可以是松子、橡子、榛子或其他。

不知用来闻香的木瓜或香橼，算不算山果？香橼是用来闻香的果子，熟透了便成蜜蜡色，悠悠地挂在清风中，树上满是常青的叶子，雪天里也觉蓬勃。某天夜里，雪下着，下着，一枚香橼落了，无声地落在一地积雪中。天明，主人早起，见地上落了两枚硕大的香橼，捡起，盛在青花瓷盘里，正好用作书房清供。

春夏时候也能看到果实掉落。新兵连时，三月里我就在北方的山上看到树下有累累堆积的野杏核，那是上一年落下的山杏了。夏天的江南山野，寂寞的青梅也落，用古老《诗经》上的话写就是“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掉落的梅子，得用簸箕来抬了，心上人你快来求婚啊，真急死人了！

也有不落的果实，缠在高树上的丝瓜，就不会落。去年春节回老家拜年，小姑娘指着树上摇曳的几只老丝瓜，大声说，丝瓜树哎！她以为丝瓜是树上长的呢。

枯藤上的扁豆也不会落。记得儿时腊月，用脚炉烤火，有时会将花生、蚕豆、玉米粒丢进炉灰里，烤熟了当零食。一次见门前篱笆上有几荚枯干的扁豆，灵光一闪干脆剥了扁豆米，扔到火灰里，稍等片刻，就听得“啪”“啪”“啪”，接二连三的烤扁豆炸裂开来，惊得一边看书的姐姐都听到了，赶紧用竹筷夹出来，边吹边送进口中。那寒风中的扁豆，烤出来，无可比拟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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