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莲
都说女人如花,有牡丹一样雍容华贵的,有玫瑰一样娇美艳丽的,有梅花一样芳香扑鼻的……在我心里,姥姥却是别样的花,是软软的、暖暖的棉花。
生于上世纪20年代初的姥姥,是旧中国农村妇女的典型标本。我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梳着一丝不乱的圆圆发髻,穿着青蓝色的斜襟布衫、垮裆束腿的黑裤。姥姥从小被裹了脚,走起路来总有些晃悠悠的,像一朵祥和的棉花云,晃到哪里,哪里是一片清爽整洁、一派暖温和煦。
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住姥姥家的日子,像过节一样幸福。姥姥起床总是极早的,她会在所有人醒来之前把自己梳洗得清清爽爽,从不让人见到她蓬头垢面的样子。起床之后轻轻洒扫,然后细细备办一家子的早饭。早晨,在姥姥拉风箱的轻缓节奏中醒来,炕是暖暖的,饭是香香的,心里十分安适。只见姥姥盘腿端坐在灶膛前的蒲团上,身子随着风箱的节奏轻轻俯仰,口里絮絮叨念着心头一些琐碎的牵挂,被灶间的炊烟和蒸汽氤氲着的身影,真像云端的神仙。
记忆里最早一次住姥姥家,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下褥子竟尿湿了一片。那时应该已经到了知耻的年纪,心里又羞又怕,悄悄起身把被褥叠卷整齐,尽了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掩饰“罪行”的最大努力,然后就拿了姥姥给缝的花布沙包出门玩耍了。晌午回来时,发现自己尿湿的小褥子正晾晒在太阳底下,脸立马红涨起来,转身就想躲出去。姥姥见了,赶忙柔声叫住我,若无其事地招呼着吃饭。我心里揣着个烫人的秘密,忐忑地等了许久,姥姥却始终对这事只字未提。这件小事让我终生感念,姥姥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这种对小孩子无意之失的宽厚包容,对彼时的我来说,是莫大的慈悲,也是高深的智慧。
姥姥是我此生见过最善良的女人。她自己是吃过苦的,所以见不得人的苦难。在我很小的时候,偶有上门要饭的,一般人家都关门不应,或是远远见了就锁门躲避。姥姥却总是主动把人迎进门来,让人坐下喝口热水、吃口热饭,还要细细询问“家住哪里”“家里什么人”等等,跟着人家感叹流泪,百般慰勉,像是接待自家亲戚。家里人常怪姥姥没有防人之心,姥姥却从不在意。
姥姥命中无子,终生引以为憾。五个女儿嫁的竟全是家贫的孤儿。我说姥姥是最无私的慈善家,把五个女儿都拿来做了慈善事业。每年冬夏农闲时,几个女儿会抢着接姥姥到家小住,不只是因为姥姥勤劳而手巧,总是帮着把家务打理得清爽熨帖,更因为姥姥人缘好,村里邻近的老人似乎都是她的亲人,听说她来了,见天来找她唠家常。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女人间的飞短流长,在慈悲善良的姥姥面前竟被过滤掉了,都变成了善意的关怀和绵长的惦念。
对孩子们来说,姥姥简直就是一尊保护神。我们的父亲从小没娘,把姥姥当亲娘,在她面前总是收起暴躁的性子,表现出让人难以置信的乖顺。有姥姥在,小孩子便可以大胆放肆一点,闯点祸事也不致挨骂挨揍。记得那年初春,母亲发现我把过年新做的厚外套偷偷送给了外村一个从小没娘的女同学,气得追着要打。姥姥知道后,拦住母亲,耐心劝解:“嫚儿这么小就懂得怜贫惜弱,是个心善的好孩子啊,夸她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打!”后来姥姥还常惦记着我那个处境可怜的女同学,见到我就问她的近况,叹息说没妈的孩子可怜,嘱咐我多和她走动,能帮就多帮着点儿。从姥姥身上,我第一次懂得了善良的意义。自那时起,姥姥简直成了我的信仰,我总觉得姥姥盘坐在蒲团上飞针走线的身影,像是罩着一圈温暖而神圣的光晕。
姥姥去世那年,我还在上学。那时我大学教室的座位上,还放着姥姥用碎布头拼出的棉坐垫。各色花布剪成整齐的三角形,密密的针脚细细地缝,拼成清雅好看的图案。姥姥的针线手艺和剪纸手艺是出了名的好,街坊邻居的姑娘媳妇们,做袄时遇到镶边盘扣之类难做的针线活,过年剪窗花想要“喜鹊登枝”这样复杂的花样,都会凑过来让姥姥指点帮忙。这时候的姥姥可开心了,慈祥的脸上总是笑意盈盈,满屋子充满悦耳的笑语欢声。姥姥一生不知给多少人缝过多少衣服,那些针脚细密的棉衣和棉被,不知温暖过多少人的身和心。
立冬节气,心里想起姥姥生平许多事,惦念着给姥姥坟头添添土、放束花,夜里便梦见姥姥披衣坐在油灯下,正帮我缝补那双被炭火烧了洞的棉鞋。梦中姥姥的身影,仍是那朵温暖的棉花云。梦醒之际,心里暖暖的,眼中热热的。
(本文作者为胶州市瑞华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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