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慢下来

　　本报记者 李瑶

　　秋末冬初，古都景色正佳。横跨东西城，遍布慢行步道、花园绿荫、历史遗存、高品质文化空间的朝阜路、阜内大街一线，Citywalk热起来。沿街游走，步伐和心情也都慢了下来。

　　2020年，首都核心区控规提出，安宁交通、林荫街巷、健步悦骑，让老城慢下来、静下来。近年来，一批慢行街区陆续亮出：朝阳门南北小街、平安大街、朝阜路、阜内大街、德胜门内大街、雍和宫大街、鼓楼西大街等。

　　放慢脚步，人们走进街区、胡同的深处，慢享、慢游、慢品，沉浸式感受千年古都古今交融、静谧平和的气质。古都的文化历史价值，得到彰显。

市民在鼓楼附近骑行本报记者 邓伟摄

2023年年底，国子监街实现不停车，市民可休闲漫步。 东城区城管委供图

　　慢享健步悦骑

　　从长安街往北，沿着朝阳门南北小街漫步，头顶国槐、柳树、银杏黄绿交织，脚下一条宽约3米的“步道公园带”贯通南北，不时邂逅口袋公园、景观小品、精品小店，心情明朗惬意。

　　朝阳门南北小街始建于元代，有700多年历史，如今仍保留着棋盘式的街巷肌理。沿路，可见平房院、大院、商务楼宇、商铺等散落分布。它虽叫“小街”，但全长足有2.8公里，南起建国门内大街，北至东四十条，是老城的干道之一，也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商街。

　　今年10月，朝阳门南北小街区域环境提升告竣。“慢行，是提升工程的重点。”作为东城区城管委主任，张黎的脚步踏遍了老城的大小街巷，“慢行，针对性解决的就是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空间局促、车道被侵占、步道被阻隔、环境杂乱等问题。回应老城居民的需求，变车本位为人本位，使车行让位于慢行。”

　　就拿小街来说，以往传统步行带、绿化带、停车带、自行车带“四带”空间均匀布局，由于中央的车流量大，机动车不断挤占“四带”空间。老住户吴亮和街坊们的体会最深，“当时两侧的停车带、非停车带上，都塞满了车，上下班，能堵成停车场。”改造先从这里下手：施划禁停区，增加慢行空间，将人行道、非机动车道宽度均增加到不低于3米，整合形成了一条“步道公园带”。同时，将中央机动车道单车道宽度降低到3米至3.5米之间，骑行与驾驶之间干扰也变少了，“现在送孩子上学，骑电动车，一溜烟儿，五分钟就到了。”

　　马路两侧不让停车了，可居民、商户们的车停哪儿去？老城街巷的治理“牵一发而动全身”。先挖潜空间资源，在朝阳门南小街大方家胡同西口建了一座立体停车楼，停车位100余个。再有，引导大部分居民停车分流到周边停车资源相对充裕的路段，并盘活银河SOHO等停车资源，开辟共享停车位100余个。停车的“刚需”有效解决了。

　　腾出了空间，小街更慷慨地支持步行生活，人们步行友好、骑行畅快。

　　小街慢行只是老城慢下来的一个缩影。2019年以来，东城、西城陆续亮出一批健步悦骑慢行街区：

　　——一条崇雍街，千年北京城。2021年，通过拆除违建、还路于民，崇雍大街上的东四南、北大街完成慢行系统整治提升，再现“京韵、大市”的古都风貌。

　　——2021年，平安大街由主干道路功能转型为绿色交通道路，增建林荫大道、过街安全岛，打造绿色交通出行环境，整条大街慢行优先、骑行顺畅、步行有道。

　　——今年9月，被老舍誉为“北京最美大街”的阜内大街，通过加宽人行步道，全线营造慢行友好街道，成为时下年轻人Citywalk最火的一条路线。

　　慢下来的老城街区一只手数不过来：还有雍和宫大街、德胜门内大街、鼓楼西大街、朝阜路、西什库大街等。

　　“在一些欧洲国家，漫步老城区，林荫道、公园像星星一样撒在四周，非常宜人。”不少在老城里工作生活的市民已有了切身体会，“这种慢下来的感觉，在北京的老街上慢慢找到了。”

　　慢出“稳静街区”

　　北京是国际化大都市，在人们的固有印象里，大都市和慢下来，这两个词汇仿佛距离很远。北京老城，缘何要慢呢？

　　2020年8月，党中央、国务院批复的首都核心区控规发布，创新性地提出安宁交通、林荫街巷、健步悦骑，要实现让老城慢下来、静下来的规划目标。所谓安宁交通，就是要通过各种措施最大限度降低汽车交通对居住区的影响，改变以车为主的交通理念，在街区内部重新建立起步行空间。对于老城内环路，控规明确将其定位为由健步悦骑与高品质公共交通共同支撑的绿色交通骨架。

　　平安大街就是内环路的北段，2021年，东城区、西城区相继对这条全长6.6公里的交通大动脉进行提升改造，主题就是慢行。倒退20多年，1999年，伴随城市高速发展，平安大街建设时，宽度约40米，形成目前平缓开阔的现状。通车20余年来，这条宽阔的大街的确缓解了交通问题，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街道高宽比严重失衡，破坏了老城的优美度和舒适度；车辆高速行驶，人们难以停下来游览和购物；缺乏绿荫、阳光直晒，加重了老城的热岛现象。

　　“环境心理学上有个‘尺度’的概念，就是当道路的宽度是路侧房屋高度的两倍时，人对环境的感觉是舒适的；反之，过宽或过窄，都不舒适宜人。”东城区有关负责人认为，平安大街两侧，现有房屋高度为3至6米，而路宽达40米，远远超过房屋高度的两倍，从环境上让人感觉不舒服，很有距离感。住在大街两侧的老人曾反映40米的过街距离太长、缺乏绿荫，通行安全性、舒适性低，平安大街并不“平安”。

　　作为老城复兴和整体保护的指挥棒，核心区控规指明了方向，恰与当下人们的需求和愿望相契合，东城、西城达成共识，对平安大街开展慢行提升，林荫大道重现古都风景。

　　慢下来、静下来只是老城宏伟蓝图的一角。慢下来，胡同要变、街区要变，带动整个城市都要变，核心区控规提出牛鼻子就是“疏解非首都功能”。因此，近年来，老城坚持疏解、整治与优化提升并举，就产业、风貌、环境、功能等方面对街区进行整体规划、有机更新、精细化提升，最大限度保护老城风貌，不断提升城市品质。

　　以鼓楼西大街为例，西城区将慢行放在整个“鼓楼西大街整理与复兴计划”之中，通过8大项22小项，对违建拆除、建筑立面提升、公共空间整治、口袋公园和小微绿地建设、夜景照明、交通停车等进行综合治理，亮出了一条人行优先、人车共存的“稳静街区”。

　　鼓楼西大街改造三年间，仅违建就拆除了308处、1.39万平方米，包括多处3至4层严重破坏历史街区风貌的超高建筑。私搭乱建没了，建筑尺度与街区更协调，“还路于民”街道敞亮，公园如珍珠撒落，大街移步易景。

　　焕新的步伐加快，老街慢下来了。

　　慢赏花园绿荫

　　慢行，当然要有林荫、花香，慢才来得更丰富、惬意，兴味盎然。街区的慢行改造，还重点在绿化、建筑风貌上下了绣花功夫，让人们行在绿荫中、走在花园里。

　　今年7月，可舒适慢行、出门见绿、文景融合的德胜门内大街重装亮相。这条700岁的老街是什刹海地区南北贯通的一条重要大街。沿线串联7个社区、26条传统街巷和1处湿地公园。庆王府、梅兰芳纪念馆等一众文物保护单位星罗棋布。

　　自打街区焕新后，梅兰芳纪念馆东侧的“微公园”成了居民、游客早晚纳凉、休憩的首选。别看这儿面积不大，玉兰树、黄杨、凌霄参差错落，黄白相间的小雏菊点缀其中。观展结束的游客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拍拍美景，在座椅上歇歇脚，一落座还有景儿：地面上装饰着《霸王别姬》《天女散花》等京剧戏目名称，如一个个丰碑，令观者思绪得到延续，余味悠长。

　　不止这一处，全长1700余米的德胜门内大街共新添了60处小微绿地，并打开了部分封闭绿地，释放了9处公共空间，增添了一系列道路旁花池、小游园，营造丰富的花园场景。

　　朝阳门南北小街的绿化改造则更为“大胆”。“改造中，拆除了全街共4600延米绿化围栏，将原来9960平方米的封闭绿地调整为1.1万平方米的开放绿地，面积增加了12%。”张黎说，拆栏透绿，让小街从“道路林荫化”向“街道公园化”转变，人们与绿色更亲近了。再来小街，健步悦骑，宽松舒服，可以悠闲地逛小店、买吃食，抬手就能触摸绿意。

　　绿化做加法，建筑风貌则做“减法”。“历史建筑承载着古都风貌和厚重文脉，是老城保护复兴的核心所在。伴随城市发展，一些历史建筑被杂乱的现代化建筑遮盖，所以我们力争‘卸妆还原’普通建筑物，让更多的历史风貌走进视野。”朝阜路提升改造项目总设计师孙书同说。

　　位于朝阳门内大街137号的孚王府，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此前，其南侧墙外有两栋三层简易楼。为了展现文物建筑的历史风貌，在朝阜路提升改造中，拆除了这两栋简易楼，建成了面积约1000平方米的朝孚园口袋公园，不仅亮出了孚王府的老院墙，也成了市民游憩之所。

　　在德胜门内大街改造中，设计团队参照老照片、查阅资料，用做“减法”的方式还原、修缮老墙，并在适当位置采用水刷石工艺，凸显老街年代感。经过一番整理，268号院成了全街的“颜值担当”：墨绿色的门扇、木梳背拱圈和两层冰盘沿勾勒出民国风西洋门。骑自行车的游客路过，都会被吸引，专门停下车来欣赏、掏出手机拍照。

　　一个个小而美、小而精的风景，如翡翠般被精心镶嵌在慢行街区，形成一道流动的风景线。文化之美与环境之美相得益彰，人们的慢行体验更丰盈、更美好。

　　开启老城慢生活

　　在社交网络上，国子监街跻身老城赏秋Citywalk热门路线。一张张照片美出了新高度：昔日乱停乱放的车辆消失不见，路旁大树、牌楼、红墙、古建伴随视野一拍到底，“这才是京城大气风！”“没车、安静，国子监街可太舒服了！”诸多好评被赞上热门。

　　老城慢下来，慢的不止大街，还有胡同。临近国子监街，雍和宫大街是一条交通干道，2019年大街提升后，呈现“慢街素院”的风貌。2023年，国子监街整条胡同又实现了机动车不停车。两条主要道路破茧，带动整个雍和宫—国子监街区都有了松弛感。市民、游客可以尽情漫步骑行、读碑怀古，深入领略这条700年老街的静谧。

　　实际上，这些年从大街到胡同，核心区控规中提到的“安宁交通”的颗粒度不断被缩小。相比大街，北京胡同多达数千条，规模庞大得多，可胡同本是居住区，却因承载了大量的汽车交通而使居住体验下降。

　　让胡同慢下来，考验着治理者们的智慧。胡同多如牛毛，情况不同，因地制宜。通过与商圈企业、社会单位共享车位，建立立体停车楼，施划路边停车位等措施，近年来，东城区先后打造了王府井地区、南锣鼓巷地区、五道营胡同、东四六条、内务部街等45条不停车胡同。今年上半年，西城区也已完成52条不停车胡同标识标线施划改造方案，并将在力学胡同、博学胡同、三里河南五巷、留学路（北段）、大玉胡同和右安门内西街6条胡同率先试点。未来，不停车胡同还将不断增加。

　　老城慢下来，更深层次地提倡着一种放慢生活节奏，享受生活的现代方式。大街慢了、胡同也慢了，人们拥有了更多时间、空间去缓缓走进两者组成的历史文化精华区，慢慢品味老城积淀千年的古韵。

　　围绕慢行街区，一条条较为成熟的文化探访线路已博得市民的喜爱。今年夏天，东城区推出了“古都拾遗 中轴之旅”“药食同源 Young生之旅”“古韵新风 漫步之旅”等10条文化探访线路，串联了平安大街、崇雍大街、朝阜路等慢行林荫路，以及东四六条、国子监街、南锣鼓巷地区等不停车胡同。

　　让老舍笔下的“最美大街”再现往日芳华，眼下，西城区也在阜内大街二期挖掘了四个文化圈，如以鲁迅博物馆为核心的“鲁迅会客厅”探访文化圈、以白塔寺为核心的“白塔妙会”沙龙文化圈、以历代帝王庙为核心的皇家御苑文化圈、以西四为起点的“西四记忆”怀旧文化圈。

　　“到欧洲，人们都喜欢钻到小巷子里面去游历城市。北京也有这样的天然优势，大部分的文化内涵渗透在很多的小街小巷里。”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崔愷认为，把这些富有文化内涵的精品点位串联起来，人们将真正体验到古都的风貌。

　　车马变慢，脚步放慢，静与深处，京韵悠悠，绵延不绝。

朝阳门北小街 本报记者 邓伟摄

整治提升后的平安大街西城段本报记者 方非摄

朝阳门南小街新近开放的口袋公园本报记者 邓伟摄

　　专家观点

　　慢行让城市更宜居

　　郭礼豪

　　目前，我国城镇化发展步入中后期，城市建设由大规模增量建设转为存量提质和增量调整并重，从“有没有”转向“好不好”。这要求城市交通建设应更注重“以人为本”，慢行会让城市更宜居。

　　慢行交通是城市交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覆盖了包括老人、儿童、出行不便人群在内的最广泛群体，是真正意义上的“全龄全民”出行方式，是构建“以人为本”城市交通体系的关键环节。

　　北京是我国慢行交通规划建设的先行城市。首都核心区控规中，创新性地提出安宁交通、林荫街巷、健步悦骑理念，这涵盖了交通方式的转变、鼓励绿色低碳出行、通过绿道建设优化环境等，是慢行交通体系的价值所在。

　　多年以来，北京持续践行着慢行交通体系的优化提升，从城市慢行系统的规划设计、无障碍城市规划到基于城市更新的传统街区慢行系统优化、城市公共空间与景观体系串联等，均有颇多创新与探索。

　　北京的慢行交通建设，向公众展示了千年古都的国际视野与老城保护成果，也于细微之处体现了对于民生福祉的关注。期待北京在慢行交通领域持续深耕，让市民们共享更多丰硕成果。（作者系中国城市公共交通协会副秘书长）

海量资讯、精准解读，尽在新浪财经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