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 走近自然的复古风尚

观鸟 走近自然的复古风尚
2024年11月13日 04:35 北京日报客户端

  陈红岩

  风起叶落的初冬正是观鸟的好时节。有人到奥森公园去追可爱的“会飞汤圆”——北长尾山雀,有人到圆明园去看漂亮的“黑天鹅”,有人去野鸭湖国家湿地公园看鹰隼翱翔天空,甚至有人跑到房山的十渡风景区专拍“鸟明星”黑鹳……不知不觉中,观鸟正在成为一种流行的休闲方式。现在,全球拥有上亿“鸟迷”,并发展出数百亿美元的“观鸟经济”。我国的职业鸟导、观鸟旅游、观鸟大赛等业态也正在快速形成。

初冬时节,南海之滨的深圳湾迎来大批候鸟过冬,也吸引了众多爱鸟人前去观鸟拍照。

冬季的天鹅泉。

宋徽宗赵佶绘制的《芙蓉锦鸡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独一无二的中国古代观鸟

  现代观鸟是指对自然状态下的野生鸟类进行观察和识别的活动。与这种以保护野生鸟类为主要目的的现代观鸟不同,中国古人的观鸟活动走的是一条独特的“浪漫之旅”。《史记》载:简狄吞下玄鸟蛋,生下商朝始祖契,即“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由此可知,商朝是由以燕子为图腾的母系氏族部落发展而来。

  《左传》载,与商朝并存的东夷族(分布于今山东地区),出现了庞大的鸟图腾部落。首领少昊氏以“五种凤鸟”“五种猛禽”“五种野鸡”“九种候鸟”分别命名掌管历法、军事、手工业及农业的官员——“以鸟名官”,寓意官员应如鸟类般勤劳、矫健。清代文官补服图案也有鸟的元素,按级别分为9种: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雁,五品白鹇(音xián),六品鹭鸶,七品鸂鶒(音xīchì),八品鹌鹑,九品练雀。

  中国古人观鸟,细致又科学,这在我国古代的诗歌和画作中体现得最明显。我国最早的古诗集《诗经》就有很多描写鸟的诗句。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句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另外还有“鹤鸣发皋,声闻于天”等。从那时起,古人就把大自然中莺歌燕舞的美好意境融入清丽的诗歌中。后世还有很多抒情的名篇,比如汉代贾谊的《鵩鸟赋》、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唐代是咏鸟诗的巅峰。李白的“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都是脍炙人口的咏鸟诗。诗人把不同鸟的特征、形态为己所用,表达丰富、多样的情感。

  鸟不仅经常出现在古诗中,还经常出现在古画中。宋徽宗绘制的《芙蓉锦鸡图》,精准绘制出一种红腹锦鸡和白腹锦鸡的杂交个体,这是人类最早记录的鸟类杂交现象。这一研究成果于2016年由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发表在国际鸟类学期刊《鹮》上。南宋画家李迪的《雪树寒禽图》绘制了一只楔尾伯劳,站在雪后长满荆棘的树上。楔尾伯劳正是南宋都城临安的冬候鸟,它习惯将猎物穿在荆棘或枝刺上。画家经过长期细致的观察,精确画出其偏好的植物类型,令人惊叹。

  康熙皇帝在《康熙几暇格物编》中,记录了他对鸟舌的观察:“凡鸟舌,皆附著下喙,有短如粒者,有及嘴之半者,有长与咮(音zhòu,意为鸟嘴)齐者。其短者声浊而促,稍长者声亦转长……”康熙时期,名臣蒋廷锡绘制出中国《鸟谱》,以细腻的工笔画,精准绘制出300余种鸟类。到乾隆时期,再令画师余省、张为邦绘制《仿蒋廷锡鸟谱》,如今这套珍贵的鸟谱已重印出版,图文皆令人叹为观止。

  中国民间的鸟文化,独特而优雅。清代《燕京岁时记》记载,北京人好养鸽,培育品种多达数十种,“其寻常者有点子、玉翅、凤头白、两头鸟……其珍贵者有短嘴、白鹭鸶、白乌牛、铁牛、青毛等名色。”放鸽时,要在尾部缀上种类繁多的鸽哨,其音色繁多,宛若一场悠扬的空中音乐会:“盘旋之际,响彻云霄,五音皆备,真可以悦耳陶情。”

18世纪欧洲女帽以夸张的羽毛作装饰。

  为阻止杀戮而兴起的现代观鸟

  现代观鸟诞生于18世纪末。1789年,英国牧师吉尔伯特·怀特出版了《塞耳彭博物志》,书中观鸟遵循定点观测、严禁打扰、享受自然、交流讨论等原则,他被公认为“现代观鸟之父”。但在当时,怀特是一个异类。因为由于枪械的发展,让彼时的西方人对鸟类的屠戮达到巅峰。

  18世纪到19世纪,用珍稀鸟羽装饰女帽风靡欧美,形成著名的“羽毛热”。人们甚至不满足于插羽,而是将整张鸟皮都缝在帽子上,极尽硕大浮夸,以至乘坐马车时,只能跪着或将头伸出窗外。一位鸟类学家在纽约街头漫步,发现700名戴着帽子的女人中,有四分之三都以整张鸟皮作装饰,包括濒危的天堂鸟、巨嘴鸟、蜂鸟、雪鹭、鱼鹰等。这一时期,伦敦4年便拍卖了15.5万只天堂鸟,一位英国商人一年就倒卖200万张鸟皮——这些鸟类还都要在毛色最鲜艳的繁殖季猎杀。

  与此同时,随着肉食需求激增,猎鸟也近乎疯狂。北美大陆原有约50亿只旅鸽,其迁徙鸟群长达500公里,能遮住太阳数小时。美洲移民驾着装满霰弹的马车,一边轰击鸟群,一边就地拔毛,将旅鸽肉腌渍,最后用火车运到纽约,一对只卖2美分。有的捕猎者会活捉一只旅鸽,缝死眼皮,拴牢双脚,让其绝望挣扎。旅鸽群就会降落在它身边,任由猎人屠杀。后来,尽管已不需要旅鸽肉,人们仍以猎鸽消遣。直到1896年,最后一群25万只旅鸽被围杀;1914年,最后一只人工饲养的旅鸽死亡——一个物种彻底灭绝。

  在这样的背景下,观鸟自诞生起,便肩负着保护鸟类、维护生物多样性的重任。那么,它是怎样移风易俗,让人重新敬畏自然的呢?

  1896年,酷爱羽毛帽的哈莉特·海明威被一篇白鹭栖息地的观察记录震惊:“泥土中躺着8只已经没有了生命的鸟……长羽毛的皮肤从背部被剥去,无数的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声……被遗弃的幼鸟嗷嗷待哺,发出凄凉的叫声……”海明威深受震撼,联合众多波士顿女性成立马萨诸塞州奥杜邦协会,关注鸟类保护与观鸟事业。此后,奥杜邦协会遍及美国各州,推动出台一系列法令,最终让鸟羽装饰退出历史舞台。

  20世纪初,随着社会生产力提高,工作时间大幅下降,“休闲时间”不再是少数人的奢侈品,而是每个人亟须填补的日常空白。观鸟者们顺势提出:休闲时人不应该无所用心,而要参加一些充实而有益的事情——而观鸟科学、健康,并能抚慰人的心灵。这种“休闲伦理”影响深远,乃至战争时期,一位英国战俘无所事事,意外发现囚室里可以观察到红尾鸲(音qú),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观察这些鸟类,几个人负责观察记录一个种类,这比大家分别观察、各自记录效果要好得多。”在3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战俘花了850小时观察鸟类。

  与此同时,工业社会撕裂了人与自然的链接,社会压力导致焦虑症、抑郁症、亚健康等一系列问题。人们意识到“人类的心理不是建立在钢筋水泥之上,而是构建在乡村土壤之中”。但在回归自然的热潮中,都市人发现,大自然早已是“陌生人”:植物只能统称为“花”“草”“树”,鸟类也简化为“鸟”。但观鸟却能起到“自然向导”的作用。它让人聚焦一只具体的鸟,细细观察它的一举一动,聆听它的一啼一鸣,特别是知道鸟类名字的时刻,能深深触动每个人的心灵——当鸟类之名与形象被连接起来,曾经那个将任何鸟儿都称为“鸟类”的世界不复存在,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向人们敞开。每一种鸟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一只鸟的气质都不相同。

  借助于观鸟,欧美人在自然中重获的慰藉,观鸟也蔚然成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称鸟类和大自然是“一个巨大的避难所,我们可以在那里寻找庇护,即使全世界面临最大的危机,我们也可以在那里找到安闲,它给我们带来乐观、自信和安全感”。

  现代观鸟诞生200多年来,观鸟已发展为一项规模可观的产业。据统计,2011年美国已有4700万观鸟者,创造超66.6万个工作岗位、实现310亿美元的就业收入。另外,奥杜邦协会已有500余个分支机构,超过55万名会员,每年组织大量观鸟活动,是全球最大的民间鸟类保护组织。

  “鸟导”成为我国新兴职业

  全球共有9条候鸟迁飞通道,其中最繁忙的“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正好经过北京。每年约有210种超5000万只候鸟经此通道,穿梭于22个国家。北京野生鸟类达519种,在全国鸟类中占比超过三分之一,远超伦敦、巴黎、华盛顿、莫斯科等城市,是一座十分低调的观鸟大城。因此,当专注野生鸟类的现代观鸟在北京落地,就迅猛发展起来。

  1996年10月5日,北京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开展了我国第一场民间观鸟活动,邀请首都师范大学生物系的高武老师参与。当时,大家对观鸟一头雾水,到达鹫峰时,又遇上瓢泼大雨,只能挤进一间破屋子,听高老师讲解鸟类知识。人们第一次了解到野生鸟类的精彩,比如喜鹊筑巢方式是“拉、扒、压”。课罢雨停,瞬间晴空万里,人们第一次见到了漂亮的北红尾鸲,不由得感叹:“原来野外不止有麻雀啊!”

  1997年,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教师赵欣如开办业余观鸟讲堂,被鸟友们称为“周三课堂”。到2013年为止,前来讲座的国内外观鸟导师已超过100人,培训超过5000人次,许多学员成为各地观鸟组织的骨干力量,“周三课堂”也被称为中国观鸟界的“黄埔军校”。时光荏苒,今年北京首个“观鸟培训基地”就设在北师大,延续着曾经的故事。

  英国观鸟家唐瑞·汤森德已经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不仅观察到430多种北京鸟类,还建设了“北京观鸟”网站。在唐瑞眼中,北京就像是候鸟迁徙高速路上的超大休息站,有丰富的湿地、山野、公园供候鸟休息。

  2002年,我国首届观鸟大赛在东洞庭湖保护区举行。全国15个省区市的80名观鸟者参赛,3天时间发现了165种鸟类,为东洞庭湖保护区增加了多种鸟类新纪录。

  随着观鸟逐步普及,我国的几大观鸟胜地陆续举行了国际观鸟赛、观鸟节。如北戴河国际观鸟大赛,每年能吸引数十支国内外专业观鸟队伍参赛;鄱阳湖国际观鸟季,活动辐射南昌、九江、上饶三市,带来巨大的社会经济效益。此外,云南的雨林观鸟、广州的红树林观鸟、新疆的戈壁观鸟、丹东的湿地观鸟、西藏的高原观鸟都在国内外打出了品牌,逐渐成为热门的生态旅行地。

  除了观鸟旅游、观鸟大赛等业态正快速形成,一个全新的职业——鸟导也在国内出现。出于对自然和鸟类的热爱,他们常年穿行在密林深处或湿地小草间,跋山涉水,与各种美丽、可爱的鸟打交道。他们熟悉当地的鸟情,对鸟的特性、观鸟地点等信息了如指掌,是观鸟的行家里手。据不完全统计,包括鸟导、鸟迷在内,我国内地观鸟人群已达34万人。

  鸟类,是自然界最具灵性的动物。如何对待鸟类,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性情,一个国家的思想,一座城市的文化。诚如宋代诗人欧阳修所写:“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被称为“会飞汤圆”的北长尾山雀成为近两年北京鸟迷心中的“萌宠”。

  观鸟奇人

  创造极限传奇的癌症患者

  斯奈辛格是世界首位记录8000种鸟类的观鸟者。接触观鸟前,她只是美国乡村籍籍无名的家庭妇女。34岁时她开始观鸟,50岁时确诊患恶性黑色素瘤,被医生告知只剩一年生命。斯奈辛格决定用最后的余生,进行马拉松般的“极限观鸟”——她在全球最危险的丛林探险,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辛苦。

  1999年,斯奈辛格在马达加斯加遭遇车祸去世,距离她确诊癌症已经过去了18年。她不仅成就了观鸟的传奇,也创造了医学的奇迹。

  时尚科技

  AI成为现代“观鸟高手”

  传统观鸟高手,必须具备两项技能:一是大量记忆鸟类的分类特征,这需要漫长的学习积累。二是听音辨鸟。在枝叶密集的山林,大多数鸟类要靠鸟鸣来识别,因此职业观鸟者要记忆数百种鸟类的鸣声。

  随着人工智能(AI)的发展,目前北京、连云港等地已投入使用智能识别系统,自动追踪鸟类,依据图像判别其种类,准确率高达90%以上,AI成为现代“观鸟高手”。此外,使用相关手机应用程序,还能收集环境中的鸟鸣,经过大数据分析,准确识别出鸟类的名字。

  观鸟胜地

  “候鸟飞临”自古就是北京名景

  候鸟飞临,自古就是北京的一道名景,《光绪顺天府志》记载:“天鹅,又名驾鹅,大者三五十斤,小者二十余斤,俗称‘金冠玉体乾皂靴’是也。每岁大兴县管南柳林,飞放之所。”

  根据今年北京市园林绿化局牵头起草的相关文件,未来10年,北京将科学引导“观鸟+”业态有序发展,规范建设观鸟基地不少于30个,观鸟点不少于300个。

  未来北京观鸟,或许会有许多独具特色的发展方向。例如依托西郊三山五园文化带,打造文化与观鸟紧密结合的“文化观鸟带”。这一区域内有北京传统观鸟胜地国家植物园、圆明园、鹫峰。国家植物园连续开展十余年鸟类调查工作,观鸟基础雄厚;圆明园水面宽阔,有丰富的水鸟资源;鹫峰则是观察北京猛禽迁徙的最佳观测点之一。1703年,康熙皇帝与重臣高士其游览西郊畅春园,就认真讨论过这里的候鸟白雁:“塞外雁有六种,此乃一种,在塞外极远,霜未降时始入内地,瓯脱之人(驻守边境者),用占霜信。”

  再如,围绕野鸭湖、翠湖湿地、密云水库、大运河森林公园、南海子公园等湿地资源,打造环京“湿地观鸟带”。“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通道”经过北京,一部分鸟类选择在夜晚躲避猛禽,在高空飞跃城市,另一部分则会在湿地落脚。

  还有围绕天坛、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玉渊潭等城市公园,打造“城市中心观鸟带”。这些公园鸟类品种数量均在百种以上,可向世界游客展示北京生态文明城市的形象。

  感谢北京市公园管理中心提供支持

  本版供图: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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