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现富
“你爸情况不太好，你能不能回来！”——那时我正在长沙出差，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应该是情况很不好，否则母亲不会着急让我回去。
这些年，母亲都是这样，家里很多事情不告诉我，怕给我工作分心，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第二天，我坐最早的航班到达济南，又换乘汽车直奔老家。我到达时，父亲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慈祥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浑浊，眼睛半天不眨一下。我以为父亲已经没有意识，很懊悔自己还是回来晚了。大姐附在父亲耳边说：“爸爸，小富回来了！”母亲也附声道：“你老小回来了，你看看！”这个时候，父亲的眼睛真的眨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亲人的呼唤和牵挂。依偎在父亲头前的我，一直控制的泪水终于绷不住了……
我以为父亲这次也能挺过来，和头两次一样。
父亲身体一向很好，80岁了，每次体检，各项指标都基本正常。父亲的胃口也很好，牛肉一次能吃一盘子，饺子也能吃十好几个。是脑梗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两年里犯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第二次出院后，父亲就不再能说话。母亲说，是不是以前话太多把话都说完了。那之后我每次回老家，见到我，父亲也只是看着，脸上没太多表情。
后来，二姐告诉我，那年暑假我儿子回老家时，父亲激动地叫出了孙子的小名，还流下了眼泪——没想到，父亲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竟是他对孙子的呼唤。
父亲再次病倒，情况大不如前了，不能再走路，不能再吃东西，只能静躺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饭喝水全靠胃管。母亲不止一次念叨：“你爸估计没大撑头……”
“您别多想，我爸命硬！”我安慰母亲。“他的情况我知道。撑到过年都够呛！”母亲摇摇头，眼中的不舍和无奈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知夫莫如妻。父母相伴一生，几乎没拌过嘴，即便有个小矛盾，父亲也多是不吭声，母亲嚷嚷几句，就过去了。
父亲第三次住院，正好赶上中秋节，也是他生前过的最后一个节日。因为疫情，当时医院管控很严，只有二姐陪伴在父亲身边。通过视频，我们看到了病床上的父亲。视频里，父亲半卧在床头，面带微笑，眼神还是那么温和。面对子女们的声声呼唤，他频频点头，把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说实话，那时候我还以为父亲不会离开。直到姐姐和哥哥打电话，商量回老家做寿衣的事，我才感觉父亲真的快要走了。第一次直接面对最亲近的人离去，纵有万般不舍、再大孝心，我的心我的力都显得那么的渺小……那种痛苦和悲伤，此生不想体会！以前总感觉，人还在，路还远，日子还长。不料想，生死离别、骨肉分离就在眼前。想起那句话：人到中年，面对的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
父亲终究没有挺过那个初秋。2022年农历八月二十六，父亲永远地走了，他走得很安详，就像往常，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父亲走的时候，我们都在身边，村上好多街坊四邻也在。老人们说：“都是因为他为人好。”
——父亲在运输公司当工人，是村里两个在县城上班的人之一。从村到县，来回一趟100多里，一半都是土路。乡亲们进一趟县城不容易，很多人去了都会到父亲那里歇歇脚。父亲也都热情照顾。要么喝口水，解解渴；要么留下来，吃顿饭。晚上实在回不去，父亲也想办法安排。宿舍里实在挤不下，就安排在哥哥开的卧铺客车上。乡亲们在县城办完事要回村，父亲也会舍下脸去找开车的同事，让他们顺路捎上一程。这些小事，乡亲们都记在了心里。时隔多年还都经常提起：大叔的为人，没的说！所以，在村上，虽然我们是独姓，但从没感受过孤单。
父亲刚走那两天，我如梦如幻，感觉父亲没有离开我。守灵的时候，我挨着父亲的头和手。好久没有距离父亲这么近，虽然已听不到他的呼吸，却能感受到他的心。再看看他那双手，已经瘦得只剩一层皮，还布满老年斑，我依然能感受到那双手的力量和温暖。有几次，我忍不住想去再牵一下父亲的手，再感受那浓浓的父爱。
在家我是老小，父亲对我的疼爱自然偏多一些。17岁那年，我要去当兵，父亲最初不同意，见我决心已定，他只好点头，同时也流下了泪。那是父亲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流泪。
参军后，我成了父亲的牵挂。他经常给我写信，有时一个月两三封。父亲只上过小学二年级，好多字不会写，所以信里很多拼音。他不会讲大道理，都是大白话、大实话。“先有苦，才有甜。”“想要得到，先要做到。”“帮助别人，也能成就自己。”“你爱兵，兵才爱你，做思想工作才有说服力。”
转业地方后，我去了某机关，父亲又告诫我：“监督别人，自己先要清白。”“不贪不占，睡觉才会安稳。”几次搬家，很多信都弄丢了，但父亲的谆谆教导，我都记在了心里，也成了励志人生的不变信条。
搞了半辈子的摄影，却没有给父亲拍一张好照片。做遗像时，我翻了几本相册，发现好些年没给父亲拍照片了。最后还是从一张合影里裁剪出一张父亲的单人照作遗照。想起来都是愧疚。陪伴不是说说而已，真的是要做在平时、留心在经常。
秋风落黄叶，思念化泪雨。父亲走了两年了，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他。老家的人说，那是你父亲在那边生活得很好，否则早托梦给你了……
愿九泉之下的父亲一切都好，灵魂安息！
王金辉 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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