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印派”何以成　欲把“真意”比兰亭|康熙_新浪财经

　　东晋永和九年(353),一次文人雅集因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名垂后世。1300多年后的1664年,在山东青州的真意亭也有一次印人雅集,虽不似兰亭雅集那般有名,却也称得上群贤毕至,并成为日后齐鲁印派的发端。

　　在以石刻印后时间不长的清初,我国崛起了两个并驾齐驱的篆刻印派:南方的西泠和北方的齐鲁。那么齐鲁印派究竟是如何形成的?这要从真意亭雅集的发起人周亮工说起。

　　□张漱耳

周亮工的篆刻情怀

周亮工(1612-1672)系学者型官员,治学广泛,经史为主,旁及天文、地理、诗词、音韵、书法、绘画、鉴藏、医药诸方面。尤嗜书法篆刻。他说自己有“三癖”——书画癖、砚癖、印章癖。平素酷爱印章,“生平嗜此,不啻南宫之爱石。”自称“印痴栎园”“臣有印癖”。

　　作为一位饱经宦海沉浮、一生两次下狱、被弹劾论死,后有幸赦免的官员,竟然钟情刻印一门实属罕见。他为明代文彭至清初著名篆刻家共59人撰写事略,冠名《印人传》流传。在当时,刻印被视作匠人雕虫小技,没有社会地位,他却为之树碑立传,似与身份不符。然而,正是此举,他让印人独立于书画家之外,推动了以后篆刻流派的形成。

　　周亮工在写书与印章收集过程中,结交了众多篆刻名手,从理论和实践上把自己的篆刻艺术提升了一大截,达到一个高水准。他认为“印章之妙,原不一趣”。印章要学“古法”,以秦印和汉印为标准。倡导在学古的基础上,追求印章的变化灵动,透过作品感受印人的思想。当代一次专场拍卖中,周亮工刻的一方田黄瑞兽钮长方印曾拍出97.5万元。

真意亭群贤毕至

　　明清朝代交替之际,曾在潍县抗清成名的周亮工,追随福王南下江宁,不久豫亲王多铎兵下江南,南明有人排斥他,清军却拉拢他,于是周亮工降清。顺治十二年(1655),周亮工被弹劾在福建“滥杀无辜”,由京官解职回闽候审。来年郑成功大举奇袭福建,周亮工被福建巡抚从狱中请出,击退郑军。此后巡抚本想为之翻案,但因前后供词有出入,被维持原议,赴京候审。顺治十七年(1660)底,周亮工依例当徙宁古塔。还未行,正月初七,顺治帝驾崩,周亮工被赦免南还。

　　康熙元年(1662),新帝康熙诏谕:“周亮工案中间多有假,况福建巡抚称他击毙贼首3人,吏部与刑部可商议录用。”于是,补周亮工青州海防道佥事(当时青州府最高首长)。

　　由于亮工本人“心好异书,惟乐酒德”,仰慕晋人陶渊明道德文章,向往采菊东篱,种豆南山的隐逸生活。又因在两朝做官,情感五味杂陈,促使他心目中有处“桃花源”,寄托复杂情怀。于是,来到青州上任不久,就于衙署之内构亭,作为煮酒敲棋、瀹茗谈艺之所。亭名是他从陶渊明《饮酒》诗的“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而取“真意亭”。

　　自此,他用真意亭作平台,盛邀属地文人参加雅集,排遣心中郁结。

　　康熙三年(1664)四月十五日,周亮工盛邀寿光的李震、安致远、李象先,潍县的蔡宗襄、淄川袁藩等5位拔贡、举人；以及益都稷下(今临淄金岭镇)的薛凤祚、房尔祯二位贡生,还有日照的李惠迪,诸城的李澄中等著名诗人、文学家参加真意亭雅集。安丘的张贞也在被邀之列,时年27岁,是这群文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周亮工是选看了身居乡野的张贞几篇古文后,邀其前来的。在周亮工眼里,别看张贞啥功名没有,但料定只是迟早的事。

　　四月十五日的雅集加上周亮工本人,人数达14人。聚会后吟成《真意亭雅集诗》,付梓成集,传播于世。惜后来遗失不知所踪。

　　这些文士中,尤以李焕章、安致远、李澄中、张贞最受周亮工垂青,获誉“真意亭四君子”。4人各有擅长,张贞善古文,李澄中善作诗,李焕章致力于诗古文辞,安致远兼而有之。

　　得益于周亮工的赏识,二十几岁仍囿于本地,各项才艺提升缓慢的张贞步入了一个新天地。

《赖古堂印谱》刊行

　　周亮工青州任职的第二年,实施了个人的一项“文化工程”:着手《赖古堂文集》和《赖古堂印谱》编辑整理,刻板流传后世。可他毕竟在职在岗,公务缠身,编订平生所写诗文与所藏印谱,作业量大,抽不出多少时间。这种情况下,张贞因无官职、年纪轻、爱好见识相同诸因素被招至麾下,长期住真意亭,担当《赖古堂印谱》审订工作的助手。

　　这在张贞为《赖古堂印谱》所写跋文提及:“栎下先生与印章一道,独有偏耆,不特于一时作者,如穆倩师、黄济叔、穆生诸子,求之曾不遗力。凡文士中有志斯道者,必令奏刀,得其一章半篆辄喜形于色。积久几至万颗,精遴之,尚存数千,奇丽怪伟,工妙绝世,所谓兰亭无下品也。先生官青州,宾友歙集,必出行笈所携,传观为乐。余每过从先生,以其有同好,命之审定甲乙,然后登谱……”

　　《赖古堂印谱》四卷,每页正背钤印,卷一收396印,卷二收398印,卷三收378印,卷四收378印,共计1550方,与《学山堂印谱》《飞鸿堂印谱》并称我国印学史上著名的三大印谱。鉴于编纂浩繁,张贞报请周亮工,把仅比自己小14岁的长子张在辛招来(张贞13岁结婚娶妻),参与收录、钤印,拉开了张贞将篆刻技艺引入自己家族的序幕。

接请南北众印家

　　周亮工出版印谱之事不胫而走,吸引了各地很多印人、书画家纷至沓来,青州一时成为风雅中心(今亦有全国书画看青州一说)。印人来到,都是先由张贞出面接待禀报,然后周亮工会见。张贞记述道:“先生官青州,宾友歙集,必出行箧所携,传观为乐。”

　　文人兼印人的方以智率先到青州谒见周亮工。王士祯也来拜访,参加雅集活动。福建莆田印人林熊来山东时间较长,留印较多。周亮工在《印人传》中就说“公兆(林熊字)游齐鲁间,娶妇东莱,过青州与余盘桓久之,得其手制益多。”他为张贞也治印数方,1935年编订的《渠亭印选》中即能看到林熊的印章。

　　对没有来青州的著名印人,周亮工写好信札,由张贞、张在辛前去雅集,并征求意见。许多印人大为感动,纷纷予以支持。侨居江苏的著名篆刻家吴晋在张贞父子上门后,干脆收拾起东西,相伴来青州与周亮工、张贞切磋盘桓数月。自称“予与贞(指张贞)为石交。”

　　周亮工离任及《赖古堂印谱》完成后,张贞继续携子出游南北,与印人及书画家密切交往。程邃时为篆刻大家,康熙三十年(1691)张贞南游,特带张在辛前去虚心求教,而程邃面镌数印相授相赠。作为回报,张贞为其子万斯印册题辞。

　　除程邃父子外,还与同属徽派的扬州印人吴仁趾、钱波斋及其他区域的印人,如顾云美、陈恭尹、王概、王蓍兄弟、吴晋、姜实节、林熊、林皋、汪若等都有往来切磋。

　　康熙三十三年(1694),张贞通过一把友人团扇见所盖两方小印精到,打听到刻者为师承程邃的浙江印人钱觐,随即叩门相访,请为其印册题辞。

　　通过与不同区域、不同流派的印人接触观摩,父子眼界大开,不知不觉就将篆刻切入到时代的主流印风中,成为清初山东最著名的两个印人,以治印平妥静雅,用刀含蓄中和,富有书卷气而为人瞩目。

张氏成篆刻世家

　　张贞祖上是江苏淮安,明初迁徙安丘东北县境,也可能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人丁不旺,来安第五世张民感年逾中年还无后。其墓志铭记载:……妻王请纳媵。固强,乃许。媵至有殊色,余泪沾面；诘之故名家女也。公矍然心悲,立遣归不索值。女泣谢且祝曰:“天乎!张公德厚,其连畀三子以昌之。”后生子,竟符其言。

　　意思是,因无子妻子再三请求他娶妾,张公最终答应了。买来的女子很漂亮,但满脸泪痕。张公诘问原因,方知女子是大家闺秀落难。张公心生怜悯,便遣送女子归家,也不索要花费的彩礼。其后,张妻王氏竟连产三子,生下了“老三张”。可谓厚德得报。

　　张贞为六世“老三张”中的老二张继伦之子。张继伦,字汉葡,以文学著名。此后,张家居然三三不断,张贞生张在辛、张在戊、张在乙三个工书善画、擅长隶书和篆刻、时称“三绝”的“少三张”；张在辛又生张敬舆、张扶舆、张重舆三个继承家学,名重一时的“小三张”；以及清光绪年间的“一门三进士”张介湘、张介垣、张公制亲兄弟的“后三张”,被几代安丘人传为佳话。真应了“祖上大德大善之人,后世必出德才兼备之人”那句话。

　　但“不出三代”也是一句古训,张贞之子“少三代”、张在辛之子“小三张”在文学、史学方面没有张贞的本事,唯有对新项目篆刻有专攻。张贞二儿张在戊、三儿张在乙也是山东代表性的印人。康熙四十三年(1704),张在辛合两个弟弟刻印钤成《相印轩藏印谱》3册。

　　从张贞、张在辛父子参与周亮工的《赖古堂印谱》到《相印轩藏印谱》问世算起,家族印派初显,已历56年。

　　在形成流派的漫长过程中,张在辛下功夫最深,成就最大,是家族印派的领军人物。他治印好,并著有《隶法琐言》《篆印心法》,通过对清初以明遗民为主体的第一代印人的界定、概括,提出流派理论,对后来篆刻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

齐鲁印派水到渠成

　　而后,家族印派向地域转変。鉴于安丘张家的名气,距离安丘不远的晚辈后生,时常慕名前来。胶州高凤翰就是一例。

　　高凤翰诗书画印从年轻时的粗通到后来俱佳,与来张家盘桓交往关系很大。

　　高凤翰初见张贞时,张贞已74岁,张在辛也61岁了,而高凤翰才29岁,因胶州在安丘之东南,是去往济南府必经之路,康熙五十年(1711)二月,高凤翰考取了秀才,由济南东归经安丘时,拜访张贞,遂成莫逆,结为忘年交。张贞留高凤翰住张家长达月余。通过天天与张氏父子书画唱酬,以及张贞把家中珍藏的金石书画珍品向他展示,高凤翰书画大进。

　　来年正月十九日戌时,张贞走完了自己76岁的人生,于安丘县城张家宅院去世,享年76岁,去世后葬城东五里河先莹。高凤翰闻讯奔丧,连作《哭杞园》诗12首凭吊。

　　高凤翰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再次至安丘,作《重过安丘吊杞园先生》。随即被张在辛留住张家24天始学篆刻,并得张在辛治印30方。他们一起成为齐鲁印派的首创者。除了胶州高凤翰,还有长山聂际茂,历城朱令昭、朱文震等人。

　　周亮工、张贞虽然离世,但一个启蒙了张贞,张贞又引入家族,张贞长子传承光大。随着张在辛再辑张家祖孙三代自刻印编成八册《张氏一家印存》,“安丘印派”先被叫响,后不断吸引省域内优秀印人加入,山东形成的篆刻圈子得到全国的公认,崛起了北方的齐鲁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