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中信出版集团全球同步发售《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的全新作品《智人之上》。作为沉淀六年后的新作,尤瓦尔·赫拉利在这本书中讲述了信息网络如何重构我们的世界。在人工智能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对信息网络的认知将决定我们能够走多远。新书发布当天,出版方邀请华东师范大学刘擎、许纪霖两位教授,结合尤瓦尔·赫拉利这本新书进行精彩对话,并特邀首都师范大学哲学系讲师黄竞欧主持。本文为此次对谈的部分内容,以飨读者。
黄竞欧:我们每个人作为一个个体,被镶嵌在所谓的信息网络当中,不可推卸地站在了这样一个节点的位置,每天要收到大量的消息。我现在觉得谁都是我的领导,包括快递小哥说你赶快把单号发一下,我也觉得他在对我进行某种发号施令,让我去完成这样每一个动作的信息的链接。在这样的一个网络时代,我们如何在每天收到的无数的平台推送当中去拣选信息,让自己活得相对轻松?
刘擎:许纪霖老师是我的老朋友,比我年长6岁,但他在新媒体的使用方面总是领先于我。我一直保持对微信的谨慎,开始是回避的,但许老师告诉我微信很好用,比如出国打电话可以不用花钱,我是跟他学加了微信。所以我对社交平台技术的使用是比较保守的,甚至有点畏惧。当然,现在也离不开微信了。我也偶尔发朋友圈,有许多微信群,但只有几个群的信息是坚持看的,我基本潜水,不敢发言,因为一旦发言介入讨论,就会花大量时间。
赫拉利在他的新书《智人之上》中讲各种不同类型的信息网络。但你发现没有,我们现在每个人都被镶嵌在不同类型的网络和同一类型的多重网络之间,所以我们有特别强烈的感受,就是一种信息过载的负担。这种负担让我们没有办法很好地辨别真假是非对错。
有人说,有得选总比没得选好,有选择就意味着自由。但是由于我们有过度的选择可能,而且每次选择都是自愿,最后我们变得好像不那么自由了。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它造成的不仅是一般的问题,比如信息来不及读,而是一些更为根本的问题,比如一种时间的错乱感。
如果你喜欢追剧、追电影,甚至喜欢读书,它要求你是一个平缓的线性的时间感;如果你是玩游戏的,你需要的是即刻反应,而在工作当中你要赶deadline,面对快递小哥你要马上解决问题。每一种信息网络都带有自己特定的时间感,我们嵌入不同的网络中,就会错乱。
刷了这么多短视频,在各个社交平台上逛一圈,这一天就过去了,结果会生出虚无感,这一天好像没有留下任何值得铭记和讲述的故事。于是,我们淹没在无数别人的故事里,却失去了自己的故事。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的世界已然是一个信息的汪洋大海。这么多的信息里边也有对信息的反思,对信息过载的反思,包括赫拉利这本书,包括我们正在进行的对话,同时也成为一种信息。我们没办法真正地脱离海洋,只有在里边学会游泳,学会在岛屿上停歇一会儿,喘喘气,而不被海水淹死。
当然,信息不是同质化的,有一些浪潮可以抵挡另外一些浪潮,就看你是要借用什么样的浪潮来抵御什么。如果你有抵御的意愿,却感到非常乏力,缺乏能量做出这种努力,那么,有赫拉利这样一些论述,这种对现在的信息浪潮有反思批判的声音,可能会帮助你建立一个自己的岛屿,时不时地上岸,在那里歇息。
有的时候,你把所有的电子产品关掉,来读一本书,你会发现你的状态和心态可能非常好,整个时间感和情绪状态都可能会改变。我现在尝试,比如说连续一天不看手机,只在晚上某个特定的时候把手机打开读一些微信,会感到非常好。如果我们相信有自由意志,我们仍然是有所作为的。其实,努力摆脱信息过载的理论、论述和感召的声音一直存在,这也是信息海洋里的一份礼物。
许纪霖:刘老师提供了他的经验,我讲讲我的感受。在我看来实际上过去是一个信息匮乏的时代,在信息匮乏时代,人们是在寻找真相。因为信息太匮乏了,信息都被垄断了,你是被动的,是一个客体,所谓受众。今天是一个信息过载的时代,各种各样的信息,表面看起来你不再是受众了,你已经进入不是寻找真相,而是筛选真相的世界。面对各种相互冲突、不断反转的所谓的真相,你最后信哪个?你要筛选,要做出自己独立的判断。所以你看,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时代,像我们这个年龄是完整地经历了这两个时代,可能你开始进入信息时代的时候,就已经是所谓筛选真相的时代了。刘老师刚才反复说脱离这种信息的大海,如果一不小心的话你就被它淹没了,失去了自我,所以他要逃到孤岛上去,就是一种隔离的智慧,用他的深邃的哲学,有距离地来思考它。
刘擎:在岛上歇息,逃离是做不到的。
许纪霖:这是刘老师的一种方式,但是我恐怕是另外一种方式,我更愿意依然和大海拥抱,沉浸在海水里边。大部分人和我一样,每天说要戒手机,就像戒烟一样,但是永远戒不掉,因为它已经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了,成为你大脑的一部分,把自己身体一部分斩掉,这其实不可能了。
但是在这个背景下,人们有一种很偷懒的方式,实际上不是被迫,而是主动进入一个信息茧房,就是说面对各种复杂的信息时,相信我愿意相信的那部分资讯,进入我愿意进入的那部分群聊,慢慢越来越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因为相互之间的信息的共享,屏蔽各种相反、不利的信息,你就逐步进入一个你觉得可以用简单认知的方式获得筛选到的某种真相的茧房,甚至不用筛选,因为这群人所获得的信息都是单向度的。
那么一个人慢慢从信息茧房进入了一个“立场茧房”,连立场都是完全一致的。从信息茧房到立场茧房,人才能从容地活下去。但是一旦和外部世界接触,人就会陷入互相完全无法说服的争论甚至谩骂当中,因为不仅立场分歧,立场所支撑的信息也是有分歧的,然后对相反的信息一概称之为谣言,用自己的方式来重新理解,以对方不一样的方式理解这个信息所包含的含义。
所以信息本身并不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它要经过主观的理解才能呈现出它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赫拉利反复说的,信息和信息链接在一起时,不同的链接所呈现的意义,或者说所谓的真相是不一样的。但是今天在一个信息过载的时代,人们太累了,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去筛选这些信息,所以只能躲到信息茧房,获得一种立场的一致性,拥有同一性以后他才活得下去。
当然我这个人是属于自讨苦吃的人,我不是爬到某个孤岛上,我更愿意从东海游到南海,在不同的信息海洋里面鉴别,甚至把它看成一个智力游戏。我自己是做历史的,虽然我不做考证,但是我所研究的领域,过去的信息要么过窄,要么匮乏,所以需要自己辨别。这个比较、参考就是双重证据法,然后做出我的独立判断。
我比较喜欢有与众不同的追求,有与众不同的独立立场,就是所谓蝙蝠型的人格。我超越一切混战之上,所以我更愿意加入不同的群聊,获得相反的资讯。因为我希望通过拥抱不同的大海来找到自己立场的支点,从而更接近终极的真相。
刘擎:赫拉利在新书里面批判一种观点,叫做“天真的信息观”。因为在他的书里面有一个基本的要素,就是现实、真理和信息三个是不同的东西。他认为现实是客观存在的,但现实有非常多的面向,你没有一种方式可以找到真正的真相,所以我们看到的真相总是局部的。
他认为要破除所谓信息自由市场理论,就是我们得到的信息越多,就离真相越近。因为他说特别是现在网络算法推送的时代,它推送给你的信息,就是你自己最想要的,是能够激发你最强的参与性的,因为参与度是互联网公司需要的一个指标。比如说煽动仇恨,你听到这边煽动的仇恨和听到那边煽动的仇恨,这两种仇恨加起来根本不等于真理。所以这里边就构成了一个更复杂的途径。
刚才小黄老师问的问题是我们信息已经过载了,许老师提供的方案是要更多不同的信息,那么就要像许老师这样能够有特别强的信息处理器,CPU肯定是特别好的。我是受不了的,我游一会儿泳就需要到岛上歇一会儿,做两栖动物才行。我有的时候必须封闭信息。但是岛本身并不是一个孤岛,岛是由另外一个印刷时代的信息网络构成的岛屿的链,是一个岛链。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会在那里找到平静和歇息,然后有冷静的头脑在里边筛选。
但是,赫拉利这本书里面有一个蛮复杂和吊诡的论点,他说,实际上你以为你在自由选择,哪怕你愿意非常公允地听取不同意见之后做出自由选择,这个意愿本身仍然是在各种信息的交互网络中构成的,而并不是你本来就有的意愿。但是,如果我们将他这个观点逻辑贯彻到底,就可以质疑,赫拉利批判性思考的意愿也是在信息网络中构成的,是人云亦云吗?我觉得,其中仍然需要有更充分的论述来处理信息与真相之间的关系。比如他仍然相信,科学共同体这样一种信息网络模式对获得真相而言更具有优势,但他也承认根本没有万全的办法。
许纪霖:说明一下,我说的信息不是说越多越好,如果是同质的信息的话,都是无效信息。我说这个信息不在于多,在于什么呢?是兼听则明,就是说你要能够善于听到不同的信息,甚至是互相冲突的。你首先要学会辨别什么是垃圾信息,其次是拥有合理分析各种矛盾信息的能力。这种判断力是可以慢慢训练出来的,你面对各种具有合理分析的信息,能够兼听则明的话,那么你可以超越这些互相矛盾的信息,可能会更接近上帝那样的视野,看到整头大象。
VIP课程推荐
APP专享直播
热门推荐
收起24小时滚动播报最新的财经资讯和视频,更多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fin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