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酿“蜜”

　　本报记者 张骜

　　都市生活中，快递员、外卖小哥早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们穿梭在城市里，为准时送达每一单不停奔波。从最开始单纯、机械地完成任务，到后来与城市的疏离感慢慢消解，在北京，越来越多的小哥开始与居民、属地共情、共振，收获认同感和归属感。

　　不仅如此，依靠各级政府搭台，小哥队伍还成为基层治理的一支生力军，用随手拍、志愿送餐、服务等方式，为北京的和谐发展贡献力量。

　　丰台南苑街道邀外卖小哥过端午。本报记者 刘平摄

　　制表/赵云龙

　　小哥子女参加时代风帆楼宇假期托管班。

　　齐南南与居民亲如一家。本报记者 方非摄

　　在奔波中传递温情

　　夏日清晨，西城大栅栏街道石头胡同，齐南南打开了顺丰北京区石头胡同营业站的门，这位小哥的一天就此开始。营业站就把着胡同南口，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他，都会招呼一声，“小齐，早呀！”

　　从27岁到35岁，齐南南在这个营业站一干8年。从一个在胡同中“蒙圈”的小哥变成了“活地图”，日复一日穿梭在胡同里，他笑称曾经遭遇的小尴尬早已化为随处可见的小温暖，让他干劲十足。

　　在胡同里跑久了，齐南南觉得街坊们寄递的包裹里饱含惦念、牵挂。而他，则承载着将这份情送达的责任。他也常收到带着烟火气的温暖：饭点时老街坊塞到手里的热乎肉包，节日里居民们自己做的糯米粽子……点点滴滴的温暖，让他对这片胡同生出了浓浓感情。

　　如今，齐南南所在的营业站已经成为一个便民服务小站。谁家自行车胎没气了，这里有打气筒；路过的外卖配送员、网约车司机可以随时进屋，手机充电、取暖纳凉、喝水热饭。

　　寻常的日子里，这家代放个快递，那家寄存一捆中午要炒的菜，齐南南总会在忙碌间隙随口应下，街坊邻居再来取时，再准确地一把拿起递还，让这些物件“各回各家”。

　　对于小哥们来说，奔跑是常态。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在送单的路上。上周二上午10点，团结湖站点刚开完早会，“饿了么”小哥王鹏飞就一溜烟似的奔向水碓子社区的福寿苑老年食堂。推开门，时针指向10点10分，他核对名单后，从服务员手中接过9份老年餐，利落地放进保温箱，飞身上车。随后一小时，他前往3个小区，把餐食送到9位老人手中。而老人们不用额外支付送餐费。

　　团结湖老小区多，三分之一居民超过60岁。“小区里有老年食堂，饭菜软烂有营养，便宜还实惠。可高龄、独居、腿脚不便的老人，很难前往食堂用餐。”街道相关负责人说。

　　为此，街道联合饿了么公司共同启动了“新就业群体党建+为老送餐”项目，请小哥免费为腿脚不便的老人送餐。

　　为了让小哥安心，结合老年人用餐早的特点，街道和公司规定志愿送餐时间从10点开始，控制在一个小时左右，不影响正常跑单。打消了疑虑，王鹏飞成为了首批志愿送餐小哥。

　　刚开始志愿送餐，小哥们也打过“退堂鼓”。老小区大多没电梯，老人们又普遍听力不好、腿脚不便，敲门之后得耐心等上好一会儿。

　　可老人们殷切的眼神和由衷的谢意，让他们觉得志愿送餐不仅是任务，还是一种关爱和陪伴。老人们多聊几句，小哥们都会耐心倾听。下楼时，还会主动帮忙把垃圾带走。

　　加入队伍的小哥多了，街道和饿了么公司党委签订合作协议，成立“助老送餐社区侠”小分队，保证送餐队伍的稳定性；福寿苑老年食堂为骑手们提供歇脚、充电的地方，还能提供一顿免费午餐。

　　资金补贴方面，骑手每完成一单老年餐配送，团结湖街道、老年食堂和饿了么公司也会分别给予一定补贴。

　　从去年9月至今，这支队伍已送出4000多单老年餐，覆盖团结湖9个社区30多位老人。如王鹏飞所说，看着王大爷吃上热乎饭，是他一天最开心的时刻之一。而像这样亲如一家、传递温情的故事，每天都发生在千千万万小哥与客户之间。

　　党建引领带动“双向奔赴”

　　小哥如“蜜蜂”，在城市中辛勤酿“蜜”。让他们井然有序，服务得法的不仅是热情与亲情，还有党建引领带来的一系列认同感、责任感和归属感。

　　90后小哥高丰记得，2018年刚来北京干快递的时候，身边人总“嘲笑”他“多事”，“休息的时候愿意跟着片区的志愿者团队去养老院擦擦玻璃，和老人们一起包包饺子。”

　　他并非不知道多睡会儿的好处，曾经的军旅生涯和党员身份让高丰以奉献为乐。同时，志愿服务也让他对片区人地两熟，提高了工作效率。

　　说起初心，高丰喜欢用《士兵突击》中的许三多自比。就是这股“傻”劲儿，让他成为了美团14名参加2019年国庆游行的骑手，也成为了707临时党支部的书记。14位小哥中，多是退役军人、共产党员，在圆满完成当年国庆游行任务后，美团以707临时党支部为基础，建立望京试验站。获得“观礼党员骑手”“优秀骑手”荣誉称号的高丰找回了曾经“排头兵”的感觉，带领本站小哥开展学雷锋志愿服务、交通安全督导、为老人送温暖等多场支部活动，至今仍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不少小哥入了党，变成和他一样的“许三多”。

　　其实，高丰和707支部的影响力早已远播，他们在2019年国庆游行中的身影至今仍刻在顺丰速运陶然亭分部经理李洋脑海中。

　　“心里有了行业自信，区、街道对我们的保障、扶持，让我们的党建工作也上了一个台阶。”李洋说。

　　原来，2021年初刚来陶然亭分部时，站点面积不足600平方米，日中转货物量却达3万余单。在当年7月初的一次座谈会上，李洋作为党员代表，与多家快递企业党员一起，和街道主要负责人座谈，并在座谈会后现场建立微信群，互留联系方式。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月后，面积1500平方米的快递分拣中心挂牌，小哥们有了新的中转场地，真切体会到党和政府对新就业群体的关心。

　　当年8月2日，陶然亭地区快递行业临时党支部成立了，李洋成了首位党支部书记。就任时，他和支部党员一起朗读目标和任务：将优秀快递小哥发展为党员，把业务骨干培养成优秀党员，把优秀党员培养成业务骨干，以党组织引导诚信自律、规范有序经营。

　　“党支部的成立使我们党员小哥有了共同的家，党支部内的党旗让我回想起入党誓词。”李洋说，“党支部也是我们共同沟通学习的重要场所，街道还给我们配备了专属的党建管家，在支部内我们强化了‘红墙意识’，以绝对忠诚、责任担当、首善标准作为价值追求。”

　　据了解，临时党支部成立以来，这个分拣中心营业收入明显提升，员工队伍稳定并快速壮大，快递小哥由160名增至1000名；服务满意率高达98%。顺丰速运陶然亭分部成为顺丰北京分公司标杆分部，获评“北京市工人先锋号”。党在新兴领域的凝聚力、号召力、影响力不断增强。

　　同样，针对新就业群体中“流动党员”“口袋党员”多的特点，不少快递公司采用总部直建、点位单建、属地联建等模式，将一个个流动党支部建在外卖点、物流点和社区中。孵化了“小哥副楼长”等一批基层党建品牌，让越来越多小哥凝聚在党旗下。

　　小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热情、亲情与有形的组织、支部形成合力，让“先锋快递员”“党员先锋队”在新就业群体中不断涌现，带动京城快递业蓬勃发展，形成服务大众的重要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各级政府也越来越重视小哥群体，给予他们方方面面的服务和关怀。

　　今年4月25日，丰台区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公开审理快递小哥被骗案。旁听席上，5名快递小哥听得聚精会神。他们是马家堡街道时代风帆楼宇党委、党群服务中心暖“新”行动特意邀请来旁听的。

　　原来，被告人抓住快递小哥们着急考取摩托车驾驶证的心理，承诺能快速拿到驾驶证，共骗了8名快递员9000多元钱。

　　听完案情，旁听小哥安守林感慨地说：“第一次参加庭审，听的是和我们小哥自身利益相关的案例，给我提了醒。”

　　给小哥提醒，为小哥服务，恰是丰台时代风帆楼宇党委一直在做的事。用楼宇党委书记李冉的话说：“小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服务要全面，更要细致入微。”

　　在小哥微信群中，李冉和几位楼宇党委的负责人很活跃，除了提醒小哥们防暑、防寒、参与楼宇两新活动外，还经常和小哥单聊，从个性化需求中找到普遍缺口。

　　一次，她得知小哥当中吃胃药的不少，一问才知道，这是很多小哥的职业病，“吃饭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

　　更让李冉感到惊讶的是，小哥当中坚持每年体检的不多，有时候为了多休息会儿，宁可不去体检。

　　楼宇党委会上，李冉提出了这个问题，经过讨论、协调，离楼宇不远的北京市监狱管理中心医院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具体来说，由时代风帆楼宇党委兜底，为200余名小哥提供每年一次，价值200元包含17项检查的体检服务。为了避免小哥“偷懒”，楼宇党委专门和各个快递站点站长建立联系，由他们带队并督促小哥体检。

　　今年6月，小哥姚彦成就和站长张少帅一起完成了体检，成为首批享受此项服务的人。不仅如此，在调研中，楼宇党委发现造成小哥们肠胃不适的另一个原因是廉价的、重油重盐饭菜。于是，在开展体检服务同时，他们与周边商厦中的十几家餐厅联动，在非高峰时段推出“小哥餐”。价格同样是15元，区别是干净、健康。

　　随着服务的深入与细化，不少小哥子女出现在楼宇、街道、社区的假期托管班中。更加令人欣喜的是，为了小哥长期发展，诸如北京工会等平台推出了学历提升计划，让他们在工作之余进行自我提高。

　　“前几年我就报名物流专业的学历提升，今年下半年我就能毕业了。”高丰说。

　　他表示，目前，不少提升后的同事已经转岗，从骑手到站长，或者是到客服后勤，还有的做了电动车维修技师，为今后的发展奠定基础。

　　基层治理有“哥”一份

　　从今年5月开始，针对两新群体的“友好楼宇”“友好社区”“多元友好”系列场景在西城、朝阳、海淀、丰台、石景山等区“生根发芽”。环境越来越友好，也让小哥们干劲更足，主动参与到基层治理当中。

　　顺丰通州玉桥站点快递小哥韩少慧在玉桥街道送快递近10年。期间，因为表现优异，他不止一次有机会调往更大的站点，可韩少慧都选择了留下。

　　是什么原因让他舍不得玉桥呢？

　　“身份。”小韩的回答简洁明了。

　　原来，在玉桥街道，韩少慧和同事们还有一个颇为自豪的头衔——“玉见骑士”。

　　玉桥街道位于通州老城区，辖区面积5.2平方公里，人口10.3万人，快递收发需求大。辖区内共有9家快递、外卖网点，相关从业者240余人。为了充分利用小哥走街串巷的优势，街道于2021年推出“玉见骑士”星计划，建成一支骑士先锋队，赋予其方针政策宣传员、安全隐患排查员、环境卫生巡逻员、公共文明引导员、社情民意信息员的身份，依托街道“玉见App”平台，完成随手拍，上传、报料。

　　刚当上“玉见骑士”那会儿，小韩也仅仅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因为他的一次报料，街道给格兰晴天小区南门附近的“搓板路”铺上了沥青，居民不论是行车还是遛弯儿，都方便多了。

　　有了这次的成功经验，他更上心了，几年来，不仅和几十位“玉见骑士”一起成为了基层治理最及时的报料人，还配合街道发放文明宣传材料，参与社区志愿服务。

　　一次次的举手之劳，还让韩少慧在“玉见App”获得了不少积分：每次发帖可以获得3积分，每次回帖获得1积分。在App的积分商城中，1积分兑换舞蹈体验课、10积分兑换蛋糕券、100积分兑换油壶、1500积分兑换大米。

　　“换的最多的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玉见骑士”王保金给出了一个让人有些惊讶的答案——“黄扶手”。

　　“黄扶手”就是助老防滑扶手，大多为黄色、橘黄色；常安在浴室、洗手间里。老人洗浴、如厕时，可以抓握借力，也可以扶着它保持平衡。

　　作为一名快递送药小哥，他接触到的更多的是独居、高龄老人。送药过程中，他发现“黄扶手”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老人一命。因此，得知“玉见App”中新增了兑换“黄扶手”项目后，王保金便联络数位小哥，一起为社区有需求的老人添置了这个辅助设施。

　　据介绍，目前，在小哥们的助力下，已经有20多位老人家里新添“黄扶手”。

　　“辛苦挣来的积分就不给自己换点什么吗？”

　　对此，王保金说，街道和社区每年都会在邻里节等活动中给小哥提供充足的保障物资，楼宇、驿站也随处可歇脚、充电，日常并不缺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热乎劲儿，越多越好。

　　“能用服务挣来的积分再为居民服务，我心里挺痛快。”他说。

　　如今，像王保金一样的小哥越来越多。在北京的多个区域、多个领域，他们都是社区治理的新力量。在月坛，走街串巷的快递员总是不忘提醒居民提高警惕，识别电诈“骗局”；在望京、三元桥，曾经做了10年快递员的窦立国，手绘了一张避堵地图，被网友称赞“比导航厉害”……小哥们通过自己的付出，补上了基层治理的短板，让北京这座超大城市因无数点滴的进步而更加温暖宜居。

　　专家观点

　　发挥小哥力量，完善超大城市共建共治共享

　　汪碧刚

　　北京是超大城市，城市治理的核心在人，要以人为本，系统推进城市治理和基层治理创新。想要实现这个目标，多元共治是关键。发挥以快递小哥为代表的不同群体的力量，形成治理合力，提高治理效能。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完善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拓宽基层各类组织和群众有序参与基层治理渠道”。小哥们大多来自乡村，让他们在“友好街区”“友好楼宇”里享受便利服务，在与属地居民的互动中感受首都的开放、包容，恰是推动城乡融合发展的有益尝试。

　　健全社会治理体系，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健全社会工作体制机制，加强党建引领基层治理，加强社会工作者队伍建设，推动志愿服务体系建设……二十届三中全会“社会治理”的新提法新定位，都能在“新就业群体”身上找到契合度。从跑单挣钱到参与首都基层治理，政府在提升治理效能的同时，也让一个个小哥成为宣传首都的载体。从“首都有你”到“首都有我”，从“我”到“我们”，这一系列的变化为北京的发展吸引来更多有生力量，汇聚成磅礴动力。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社区发展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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