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上观新闻
露易丝•格丽克(1943—2023)
2020年,以精确、敏锐的感受力以及对孤独、家庭关系和死亡的洞察力而著称的美国桂冠诗人露易丝·格丽克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这也让她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史上第16位女性获奖人。
《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是露易丝·格丽克生前最后一部诗集,这些诗展现了诗人在生命走向终结之时对往昔的回忆,对诸多复杂经验的淬炼和提纯。
《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凝集诺奖得主格丽克一生回忆,审视人的存在中根本性的孤独
近日,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出版的《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入选2024年度“世纪好书”半年榜。
整部诗集弥漫着清冷的冬日气氛,而这冬天也象征着人生的尽头。诗人一次次辨认,在荒凉的景象里生活是艰难的,但这时更需要耐心、灵感与对抗孤独和衰老的特殊技艺——诗人写道:“本书只收录/冬日食谱,这季节生活艰难。春天时,/谁都能做一顿美餐。”抚慰的语调令冬日风景拥有了一丝暖色。
读格丽克,大大减轻了我的孤独感。
——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
1968年露易丝•格丽克在作家诺曼•梅勒家的诗歌朗诵会上
《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选摘
✦
讲不完的故事
1
一句话讲到一半,
她睡着了。她一直在讲
一个寓言式故事,
关于一个女孩早上醒来
变成了一只鸟。人生也如此,
我身边的人说。他继续道,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我们这个朋友
醒来时打算飞走吗?
房间很安静。
我们都在审视她;实际上,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审视她。
对我来说,她似乎一如从前,虽然
她的头垂在胸前;不过,
气色很好——我邻座说,
似乎还在呼吸。他继续说,
我们,这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呼吸——
这是你希望一个故事结束的方式。然而,
他补充道,我们可能永远
不知道这故事意在成为
一部醒世小说还是一个爱情故事,
因为它被打断了。所以我们不能确定
我们是否还没经历那个结局。
但谁经历过呢,他说。谁?
2
我们就像这样待了很久,
搁浅了,我心想,
就像恶劣天气下瘫痪的船。
我邻座已躲进他自己。
我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
绝非婴儿那样具体,
但仍然很真实——
同时,也没人说什么。
没人急匆匆地去求助,
或者跪在趴倒的女人身边。
太阳正在下落;榆树的长影
铺展在草地上,像黑色的湖泊。
最后,邻座抬起头。
他说,显然,必须有人把故事讲完,
我相信这故事大概
是一个傻女人讲的爱情故事,意味着
冗长累赘、枝节横生、时有离题,
目的就在于掩盖
它简单朴素之下的乏味本质。但他说:
既然我们换了赶车人,那最好
同时把马也换了。既然现在故事由我接手,
我更愿意它成为对存在的冥想。
房间变得很安静。
他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对那些显然
枯燥又永无休止的故事,我们都不以为然,
但我将会讲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
假设我们所说的爱是指我们年轻时那样的相爱,
似乎根本就没有时间这回事。
3
很快,夜幕降临。灯
都自动地亮了。
地板上,女人动了动。
有人给她盖上毯子,
但她推开了。
是早上了吗,她问。她设法
撑起身,让自己看到
门。她说,有一只鸟。
应该有人亲亲它。
说不定已经有人亲过了,我邻座说。
哦,不会吧,她说。一旦有人亲过,
它就会变成人。那它就不会飞;
只会坐、站、躺。
还有亲吻,我邻座俏皮地加了一句。
不再会亲吻了,她说。要打破咒语,
给心脏解冻,机会只有一次。
用翅膀换亲吻,她说,
这笔交易不合算。
她盯着我们,就像站在山顶的人
往下看,虽然事实上我们才是
往下看的人。她说,我的脑子显然不同以往。
我谈的大多事实已经消失,但某些
基本原则倒是因此暴露出来,
清晰得令人吃惊。
她说,中国人敬老,这是对的。
她还说,再看看我们。我们在这房间里的每个人
都还在等着脱胎换骨。所以我们才追求爱。
我们追寻了一生,
哪怕找到后还要追寻。
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
1
每当冬天来临,老人们就会进入
树林,采集只长在
特定刺柏树阴面的苔藓。
这是慢工细活,需要好多天,尽管
光线减弱,白天变得很短,
当他们装满背包,回家的路
就走得很吃力,苔藓重得背不动。
女人们给这些苔藓发酵,一项耗时的工程,
尤其对这些老人来说,
她们都生于另一个世纪。
但他们有的是耐心,这些老头老太,
你我这样的人难以想象的那种耐心,
苔藓发酵完以后,拌进野芥菜和硬梗草
夹到剖开的拖鞋面包中,像法式三明治那样重,
然后就做成了“冬日回春三明治”,
它叫这个名字,但没人说
它好吃;那是没别的可吃时
人们吃的东西,就像沙漠中的无酵饼,我们父母
称为苦难饼——有几年,
有个老头在树林里不愿回来,而他妻子就需要
过一种新生活,做护理员助手,或者指导
那些做重活的年轻人,或在下雪时
去露天市场兜售裹在蜡纸里的
三明治——本书只收录
冬日食谱,这季节生活艰难。春天时,
谁都能做一顿美餐。
2
最漂亮的苔藓会被留着,
用于盆栽,放在
一个专门的小房间,
不过我们没什么人有这方面的天分,
即便有,也得经过
漫长的学徒期,而规则又很繁杂。
一道亮光照在正被修剪的样品上,
从没修成动物形状,那让人皱眉头,
只修成植物
自然具有的形状——我们这些参观的人
有时会挑选容器,而我所选的
是一只瓷盆,我祖母送给我的。
四周的风越刮越紧。
在那道亮光下,我那位朋友
放下修树的剪刀。
在我看来,树挺漂亮,
也许还没修剪完成,但已很漂亮,
它的根须披着苔藓——我不可以
动剪刀修,但我手捧着盆子,
一棵松树在疾风中摇动,
就像人在宇宙中。
静夜思
很久以前,我出生了。
已没有在世的人
还记得我小时候。
我是个乖宝宝吗?
我不乖?这争论
已永远被消音,
除了在我脑海里。
什么会导致
宝宝不乖,我不懂。妈妈说,
腹部绞痛,这意味着
宝宝会哭得很凶。
那会有什么
危害?要活着
可真难啊,难怪
他们都死了。那时我该是
多么小啊,悬吊
在妈妈怀里,接受着
她赞许的轻拍。
多让人遗憾,我开始
学会说话,却与那记忆
断了关联。我妈妈的爱!
很快,我就显露了
真实的自我,
强壮但刻薄,
像一只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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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
[美] 露易丝·格丽克 著
范静哗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本书是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露易丝·格丽克生前最后一部诗集。诗集包含15首诗(其中有两首组诗),表达了身体即将面临衰亡之时,对往事的回忆,对过去人生经验的淬炼。这些诗有很强的叙事色彩,比如在《合作农场的冬日食谱》里,作者写到了把苔藓制作成食物以及修剪苔藓的工作,从而联想到生命的脆弱以及死亡的临近;《拒斥死亡》中,她写到了在旅馆里丢失护照后的经历,写到了和过去生命道别这一动作。
丨作译者简介丨
露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1943—2023),美国桂冠诗人,202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她生于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1968年出版第一部诗集《头生子》,著有十四部诗集和两本随笔集。曾获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的存在根本问题,如爱、死亡、生命、毁灭。
范静哗,博士,诗人、译者,笔名得一忘二,曾任中国东南大学副教授,现为南洋理工大学新加坡华文教研中心讲师。有中英文诗作发表于中国、美国、法国、新加坡等国刊物,并多次受邀出席诗歌节等活动,出版有诗集和多部翻译作品,包括汉译英当代诗集、学术专著,英译汉后结构主义理论著作,以及谢默斯·希尼、露易丝·格丽克、约翰·贝里曼等诗人诗集。
转编自【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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