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开播的《圆桌派》,不久前推出《圆桌派7》。从2016年第一季至今,节目几乎是保持一年推出一季的节奏(除了2020年和2023年)。
《圆桌派》系列口碑一直很好,不同季数豆瓣评分均在9分左右。但不少粉丝还是隐隐担忧:这一季会不会成为最后一季?毕竟如今的综艺市场需要流量、噱头和话题,纯聊天节目的《圆桌派》可谓“三无”,总体上还是有些小众。
好在,虽然2023年缺席,2024年夏天《圆桌派7》还是归来了,观众能看一季是一季。
《圆桌派》是一档谈话类节目。谈话类节目以谈话为核心,主持人与嘉宾或观众围绕特定话题进行讨论,相互分享观点。
广义上的谈话类节目有多种形态。新闻时事类谈话节目,主持人与嘉宾或观众共同讨论热门新闻话题;访谈类节目,以明星、艺人为主角,注重个体故事的挖掘和个人视角的展现;后来渐渐独立为一种门类的辩论类节目与脱口秀,也隶属广义上的谈话类节目。
《圆桌派》是当前市面上屈指可数的文化谈话类节目。主持人和嘉宾共四人,职业、兴趣和价值倾向多样;节目话题范围很广,社会热点、文化现象、日常生活、天文地理等无所不包;每期节目虽设有主题,但不设定严格的辩论框架或正反方,而以轻松散漫的聊天展开,侧重于观点的交流和思想的碰撞,没有直接的竞争或胜负概念……
在当前娱乐消遣为主、主打快节奏的综艺市场,一方面,我们需要那一类深入讨论社会与文化议题、具有知识性和思想性的节目,以丰富综艺节目的生态,满足观众对于高质量内容和智性交流的需求。
但另一方面,这一类节目又不好做。有的要么专业性欠缺,有的要么过分专注于信息的灌输,让节目变成单向度的知识讲座,难免显得枯燥和说教。
《圆桌派》能够坚持到第七季,就在于它很好地找到平衡点:既有知识性和文化性,也有创新的节目形式、恰当的嘉宾选择、生动的情境设置、适时的幽默感和开放包容的氛围,成功构建出一个既能传递价值又能吸引观众的综艺环境。
归纳言之,《圆桌派》有“三性”:随性、知识性和开放性。
“随性”
以前的电视谈话节目有一定的固有模式,正襟危坐,严肃拘谨,显得非常正式,让观众有距离感。
《圆桌派》可以理解为“窦文涛和他的朋友们”,每期节目窦文涛邀请他的三个好友一起来坐坐。节目并不是片头结束就正式录制,而常常开始于窦文涛的迎客,几个好友先到沙发区坐坐,吃点水果,聊几分钟闲篇,然后才到圆桌区(录制区)。有时到了圆桌区,大家还是要聊会闲天,接着才进入正题。
正如其名,《圆桌派》的嘉宾围绕圆桌而坐,圆桌的设计象征所有参与者在讨论中的平等地位,每个人都是对话的重要一员,每位嘉宾的个性都能够得到充分展现,无论是学术大家的严谨、艺术家的感性、还是文化评论者的犀利,不同的个性和风格都能在平等自在的谈话环境中自由流淌。
圆桌也有“圆融和谐”之意。圆桌讨论的魅力还在于它能够容纳多样化的观点,嘉宾们各自分享见解,时有意见上的不同,这很正常,关键是通过对话与碰撞,擦出智慧的火花,实现思想的升华。
许多访谈节目遵循预设的脚本或流程,《圆桌派》无剧本无预设,保持高度灵活性和即兴性,这对主持人提出很高的要求。
窦文涛扮演引导者而非传统意义上的主导者角色,他轻巧抛出问题或观点,穿针引线一样串联起嘉宾们的讨论;他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丰富的知识储备,能与不同领域嘉宾对话时处于同一频率,侃侃而谈;他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和对谈话节奏的把控能力,擅长根据现场氛围和嘉宾反应灵活调整谈话方向,当嘉宾们绕得很远时他总能找到timing,让谈话回归主题,“形散神不散”。
“知识性”
《圆桌派》是一档让人长见识的节目。节目选择的话题广泛,跨越文化、艺术、历史、科技、社会、心理学等多个领域,每期话题邀请来自不同领域的专业人士作为嘉宾,包括文化名人、传媒人士、学者、艺术家等。
无论是文学、历史、科学、艺术还是商业管理,嘉宾们博闻强识、引经据典,用生动的例子和深刻的见解,将复杂深奥的概念转化为易于理解的语言,使观众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获得新知,拓宽视野。每期节目最末的《辞典》,都会帮大家帮当期的“知识点”做一个总结。这是“知识性”的第一层面。
嘉宾通常在其专业领域内有着深厚的造诣或独到的见解,他们带来的既有专业知识,也有“第一手”的个人经验和独到观察。这些经验或源于他们多年的研究实践,或是他们在行业前沿的亲身经历,抑或是只有身处特定情境才能洞察到的微妙细节,均有助于揭示问题的新面向,提供解决问题的新思路。这是“知识性”的第二层面。
比如《圆桌派7》第二期《照护》,请来“北大教授成24小时照护者”的当事人胡泳教授,分享许多阿尔兹海默症的照护细节;第三期《反应》,窦文涛、许戈辉、鲁豫“铁三角”重聚,讲述主持人时代的应变往事;第四期《匠心》,请了建筑大师张永和和艺术家徐累,分享从穿着到建筑的匠心之道。
事实上,《圆桌派》的嘉宾们带来的更宝贵的礼物,是他们在各自领域摸爬滚打多年后,对人性、社会、文化和历史的深度反思与领悟,向观众展示出的一种更为广阔的“知识”——深刻的人生洞察和处世哲学。这是“知识性”的第三层面。
第一期《老友》谈起老去的话题,其实很多人是忌讳别人说他变老了的,鲁豫却有不同见解。她说,“老和年轻,不是一个优点跟缺点,就是个特点,就是个客观事实,你陈述事实,那你就是变老了,但老背后,我还觉得你比以前优雅了呢”。比起外貌的变老,人的精神状态、心志等的衰老,才是要留意的。
第三期《反应》,说的是人的应变能力,如何在突发情况下游刃有余地应对一切,甚至让自己显得很“聪明”。但许戈辉有不同看法,“我这些年来越来越体会,你千万别总为了应变去抖机灵……就是你的那个背后的内心、心态,人家看得一清二楚,你能、你聪明,那比你聪明的人多的是,所以你就老实、坦诚、善意,其实这个就是咱们老祖宗教给咱们的以不变应万变的一个最好的法宝”。真诚是最好的应变,看似朴素的观点最通透。
第四期的主题《匠心》,嘉宾们谈到比较特别的穿衣经历,马家辉分享自己年轻时在家里试穿女装的体验。马家辉说那个感觉很奇怪,不是变装的感觉,而是“好像突然明白,作为一个女性你穿上女性的衣服的那个感觉”,不论是女性高跟鞋还是女性的内衣“整个人被绑住”,“我们明白女性从小到大穿衣服,衣服会造就你的整个心理状况,你可能处处受到规范”……这样的“知识”细腻又可贵。
“开放性”
《圆桌派》之“派”,也是π,寓指内容的广阔无垠和思想的无限延伸。节目并不强求为讨论的话题提供一个统一的、定论式的答案,每位嘉宾从自身立场出发,分享独特的见解,展示问题多个维度的解析路径。
所以,《圆桌派》的讨论虽然自由随性,但也常常有内在的观点辩论。比如《照护》这一期,胡泳就谈到,一个养老院院长留言反对他一个大学教授成为照护者,她认为北大教授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创造更有意义的事情上面,把照护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做。这也许也代表了一部分人的看法。胡泳则颇为诧异,他说对方是个养老专家,竟然也打从心底里认为照护是一件更“低级”的事,应该给“更高级”的事情让路。
谁更有道理?各司其职还是人各有志?我们都会说这样的场面话“照护不是‘低级’的工作”,可为什么有其他选择时,多数人不愿意成为一个照护者?由此,要让照护成为“高级”的工作,不只是口头上的认可,而需要给这份工作提供切实的物质激励和社会认可。
《圆桌派7》第五期《繁花》也颇有意思,节目去往金宇澄老宅的“繁花书房”录制,大家围绕小说和电视剧《繁花》展开讨论。虽然大家都喜欢汪小姐,但窦文涛和金宇澄都提出一点异议,剧版汪小姐自强决绝到男性暗暗帮她、她都不愿意,他们认为这是剧方出于迎合当下女性需求的一种改编。在他们看来,当下社会帮助是非常稀缺的,也没有所谓的谁帮谁就是谁靠谁,“人这个字就是一撇一捺,谁能独立啊,我们都是相互支撑的……为什么现在就特别爱强调说,我就是我”。
马家辉提出另外一种见解,他说很多功成名就的女性的传记里,常常有这样的情节,“我用我拒绝你这个(帮助),作为让我上进的力量”。窦文涛也认为这个解读很妙,用佛教的话说叫“逆增上缘”。至此,观众对于汪小姐拒绝阿宝帮助的举动,就有了不同角度、更为开放的理解。
再比如说到“渣男”“渣女”,马家辉认为这样的词语是“粗糙”的,“抹杀了背后一段关系,或是说几段关系,那么复杂的感情”。这是否会让我们在网上当道德审判官时,多一些审慎?
总之,没有结论,重在开放。《圆桌派》的“开放性”,在当下这个时代非常稀缺。这是一个算法的时代,几乎任何APP都有算法,人们很容易陷入信息茧房,接触到的多是与自己已有观点相符的信息,导致思维固化,拒绝不同意见的碰撞与交流;这也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的时代,很多观众习惯于从自我中心的视角审视世界,以至于舆论常常分裂甚至撕裂,唯我独尊、你死我活……
如此背景下,《圆桌派》的“开放性”讨论能够帮助观众跳出固有的思维框架,拓宽认知边界,学会从多个角度审视问题,理解不同观点的合理性和局限性;也促进对复杂社会现象的观照和理解,形成更加成熟和全面的判断力。
一个健康的社会,平等、开放、包容的公共话语空间是必不可少的。《圆桌派》不仅仅是一个知识传递的平台,也在碎片化时代搭建一个促进沟通对话、增进相互理解的公共空间,让多元思想在这里交汇融合,传递出理性、包容和温暖的交流氛围。
所以,一季又一季,听窦文涛和嘉宾们聊天还是那么享受,仿佛他们这么一直聊下去,我们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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