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开始前,我所经历的巴黎生活

奥运开始前,我所经历的巴黎生活
2024年07月17日 13:57 投资界

奥运开幕前,我第二次抵达巴黎。

和五年前忙着逛景点时不同,这次的巴黎之行,让我见到了更多与生活有关的故事。网约车普及起来,司机抱怨着巴黎拥堵不堪的交通;中国品牌越来越多,华人餐饮店走出唐人街,眼看着要挤走日本和越南同行;华人依然是对外卖最有热情的群体,甚至在欧洲托举起几个专做中餐外卖的APP;奶茶不再是稀缺品,私人小店、本地品牌、中国奶茶连锁店,家家都有“bubble tea”。

最荒谬的时刻,是我在离蓬皮杜不远的集市上,跟年轻的法国女孩一起抢购假香水。香奈儿、迪奥、爱马仕、圣罗兰、大卫杜夫……所有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巴黎香水,被装在形状统一的30毫升香水瓶里,层层叠叠堆在长条桌上。

标价都是五欧,不分品牌,客人挤在一起试香,名字在这里突然失去了意义,她们把喜欢的香味装进小框,最后掏出现金找老板结账。

我也买了一支,作为巴黎生活的纪念品。

奶茶、盲盒、越南粉,from China

*次来巴黎是在2018年,朋友D带我走了很远,去买一杯华人做的奶茶。

那是国内奶茶行业最热闹的时候。喜茶在这一年新增近百家门店,覆盖全国90%的一线/新一线城市;一点点如日中天,全国门店数超过1700家,最热的门店,平均每天能卖出2700杯;茶颜悦色偏安长沙,此后两年,一口气在这座城市开出200多家门店。彼时,所有奶茶品牌都在向前狂奔,增长成为一种和鸣,万店在终点线等待,中国消费者被无数新鲜的概念和口感包围。

而在2018年的巴黎,奶茶仍是一个需要走很远才能抵达的,只有华人会消费的,偶尔解思乡之胃的冷门饮品。

六年后,当多个国内奶茶品牌陷入增长瓶颈期时,巴黎的奶茶店数量已经进入增长高峰期。于是当我在奥运前重返巴黎时,街头的奶茶店已经不需要刻意寻找,我甚至在暴雨突然到访的午后,随意钻进了街边的一家“贡茶”,看着法国店员熟练地摇出一杯黑糖珍珠奶茶。

巴黎贡茶

奥运到来前,更多有志于出海的中国茶饮品牌正摩拳擦掌。喜茶把快闪店开到塞纳河右岸,以“观赛茶室”之名,初次进入法国市场;玛黑区的霸王茶姬快闪店仍在赶工装修,开幕式临近,留给他们的装修时间不多了。

在巴黎街头,我还遇到了许多“老朋友”。例如,我在这里碰到泡泡玛特的频次,大概比在北京还要高出许多。它们出现在卢浮宫商场和蓬皮杜,出现在街头,也出现在这座城市最著名的购物中心。

我们停在蓬皮杜的纪念品商店前,莫莉隔着玻璃橱窗与我们对望,带着它标志性的表情,站在展示台上,招呼它那漂洋过海的老乡。同行的朋友说:“艺术品大概是可以被制造的,当它被摆在蓬皮杜艺术中心,*次见到它的人,就会觉得它是个艺术品。”

“巴黎是世界上*一个连饿死都仍然被视为一种艺术的城市。” 正如西班牙小说家卡洛斯·鲁依斯·萨丰所说,在艺术之都成为艺术品,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巴黎街头的泡泡玛特门店里,除了像我这样抱着见老乡心态进店闲逛的中国游客,大部分顾客都是外国人,常见的盲盒产品,售价大致是国内的3倍。华人营业员告诉我,店里的商品从国内运过来,店员则大部分都从巴黎本地招募。

2024年7月27日,奥运会开幕前一天,泡泡玛特卢浮宫商场店将正式开业。财报中来自海外的10亿营收里,又将加上来自卢浮宫商场的一笔。

中国品牌正在涌向法国,而在法国谋生的餐饮业华人,则在涌向新的品类。小红书和微博上,流传着“巴黎90%日料店老板都是温州人”的传说,到2024年,华人老板们又向东南方向卷去,在巴黎开出一家又一家越南粉店,试图把PHO也收编到自家麾下。

聊到这个话题时,我们正站在一家越南粉店门口,招牌看起来很新,谷歌地图上还没有评分。门口的另一位女士,正在调整三角立牌的位置,听我们胡诌一通后,忍着笑用中文邀请我们:“进来尝尝吧,挺好吃的。”

老板和店员都是华人,聊起巴黎的越南粉店,她们说最近华人开的店很多,具体有多少家,她们也不知道。“但我们的粉很正宗的,我们厨师是越南人。”正不正宗,我当然判断不出来,但那是我在巴黎吃过*的一餐,蜗牛、鸭腿、小羊排,都不及越南厨子懂我那铁血中国胃。

老板说,他们现在可以支持电话订餐,但没有上线外卖平台。事实上,巴黎的外卖行业在近几年一直缓慢发展着,既没有停滞不前,也没有突飞猛进,如同巴黎圣母院的修复进度。2023年,调查机构哈里斯互动(Harris Interactive)发布数据称,当下法国有1/4的居民有点外卖的习惯,其中89%的受访者认为外卖食物贵。

比起很难获得外卖服务的乡村,巴黎已经是全法国点外卖最方便的城市了,但看起来,巴黎人对外卖的诉求没有那么强烈。他们喜欢出现在餐厅,在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时间段里,就着一杯咖啡,一杯葡萄酒,甚至一个汉堡,开启他们长达两个小时的热络会面。

在一家本地人居多的法餐厅,全店只有两桌客人忙着使用手机,试图从小红书上搜索蒙马特高地攻略的我,和对面给每一道菜拍照的韩国游客。隔壁桌的法国客人,从落座到用面包蘸着吃完主菜的最后一口汤汁,全程都在热情洋溢地用法语交谈。

外卖产业发展缓慢,既是一种原因,也是一种结果。

与外卖相对应的,海外也早已有属于自己的“大众点评”,只是商家和用户的覆盖度,远无法让在线预订成为一种常态。例如曾在电影《爱乐之城》里出现的那家爵士酒吧,*的预定方式是在门口大排长龙,店员在门口“巡逻”,用古老且*的技术手段,保障朴素的先到先得。

《爱乐之城》里出现的爵士酒吧,每天只接受现场排队

雨中网约车和百年老地铁

奥运临近,法国忙着把大大小小的景点都翻修一遍,生活在巴黎的华人们,在小红书频频吐槽“巴黎是个大工地”。

建造中的场地(注:摄于五月)

几年前遭遇火灾需要部分重建的巴黎圣母院,眼看着是赶不上奥运会开幕了,凯旋门、政府大厅等标志性建筑的翻修则还在夏初加急赶工。101年前,巴黎市政府因塞纳河水污染严重而颁布了游泳禁令,一个世纪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唯独塞纳河的游泳禁令固若金汤。眼下,为了让塞纳河承接奥运游泳项目,巴黎市政府烧掉的治理经费高达14亿欧元。

但当地居民显然不太买账。比起塞纳河到底能不能游泳,以及凯旋门到底气不气派,他们更关心自己这个月的电费有没有超过*阶梯。

网约车司机则更担心拥堵问题。“将奥运融入城市”的口号固然浪漫,生活在其中的司机们可不这么认为。毕竟不少巴黎标志性景点将和奥运赛事密切融合,或直接改造为赛事场馆,或成为赛事背景,涌入的千万量级奥运游客,将让本就拥堵的巴黎交通雪上加霜。届时,网约车不能在场馆区域通行,也不像出租车那样在奥运车道行驶,将面临更多路线上的麻烦。

和外卖一样,巴黎是法国网约车密度最高的地区,按照2022年的数据,全法国81%的网约车司机都集中在巴黎大区。

Uber则是巴黎最常见的网约车平台,其中*的车型,价格略低于本地出租。奥运的到来,将打破部分司机的夏季度假计划——根据Uber公布的调查数据,巴黎大区将有90%的司机在今年夏天坚守岗位。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往年夏天,只有65%的司机留在巴黎,剩下的要么去度假,要么前往法国尼斯等海滨城市接单。

但90%的留守率,显然不足以应对涌入的奥运客流。Uber的调查报告称,奥运期间,三分之一巴黎大区外的司机计划来巴黎接单。我忍不住开始算账,全法国有19%的司机在巴黎大区外,如果其中三分之一来“支援”巴黎,仍不够补上坚持在夏天度假的巴黎大区司机缺口。

在巴黎,地铁才是普及度最高的出行方式。1900年,巴黎的*条地铁建成通车,比巴黎市政府禁止居民在塞纳河游泳还要早三年。法国人类学家马克·奥热曾在书里写,他*次见到德国士兵,是在莫贝尔广场-互助院那个地铁站,在1940年,大撤退告一段落,民众回到巴黎之后。所以他说:“巴黎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把地铁路线图当作备忘录,当作一种记忆的开关,一面袖珍的镜子。”

如今,这面镜子,平均每日都要照出数百万人的样子来。

时间给巴黎地铁留下的,除了记忆和尿骚味,还有很多曾经走在时代潮头,如今已经落后于时代的习惯和设备。例如到2019年,巴黎地铁才开始支持刷手机进站,仅限安卓端;苹果手机的电子支付功能则拖到了今年5月,赶在奥运开幕前,巴黎的苹果用户终于也能拥有无纸/卡化地铁通勤了。

奥运限定公交卡与单次纸质交通票奥运限定公交卡与单次纸质交通票

中国游客可以通过微信购买巴黎地铁卡,只是实现路径颇为漫长,需要在微信购票后,在巴黎地铁站里找到人工窗口,再换成实体卡,最后刷实体卡进站。如果在站内购买单次票,将会拿到一张小纸片,把它塞进闸机,等待它被盖上日期戳,再从另一侧吐出来。对已经习惯二维码社会的人来说,过程实在惊心动魄。

虽然我们碰到的大多数巴黎当地人,都在抱怨自己的城市,但也有另外一些例外的时刻。

我们在夜晚遇到过一场暴雨,塞纳河的码头上,没人再有闲情逸致与奥运倒计时牌合影,只好狼狈四散,寻找遮雨的商店顶棚。一辆Uber来码头把我们接走,在暴雨中载我们驶离。

司机全程没有说话,车里放着法语歌,很大声,压过车外的雷声和雨声。几分钟后,车突然靠边停下,离目的地显然还很远,我们不得不警觉起来。直到我们向车窗外望去,才猜到了司机的用意。接近11点,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开始闪烁,银白色的碎光,打破巴黎的雨夜,闪电不及它耀眼。

司机暂停了自己的工作,想让两个显而易见是游客的人,透过倾盆大雨,看一看正在闪烁的巴黎地标。

一个法国媒体人经历的媒介变迁

那个向我吐槽水电费太贵的人,是我在巴黎的房东Pat,一位曾在法国电视台工作多年的记者。

她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加入法国电视台,起初担任《迷失》(“Perdu de Vue”)的记者,这是一档存在于1990年到1997年间的法国节目,寻找迷失的人,例如逃犯或者走失的亲属。2014年,她开始在法国电视台做一档寻亲节目主持人,帮助失散的家人找到彼此。

我告诉她,在中国也有这类节目,非常受欢迎,最有名的那档寻亲节目,也在2014年开播,跟她主持的节目一样。可惜我的英文水平实在有限,没能*时间给她翻译“为缘寻找,为爱坚守”或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这样的主题词。

Pat并不惊讶,做过多年寻人节目后,她说:“找到失去的人,那是全人类共同的渴望。”

她为电视台工作了近30年,经历过电视台的黄金时代,也见证过流媒体的崛起。到2024年,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现在没什么人看电视了。”

根据法国《费加罗报》,2018年,法国电视观众的平均年龄已高达53岁,Pat曾工作过的法国电视二台,观众平均年龄在那一年超过60岁。同一篇报道的访谈中,法国电视公司频道与节目经理塔基斯·康迪利斯说:“电视失去了人口中的整个一部分,年轻人不再看电视而是看视频。”

在那一年,据《巴黎人报》报道,38%的(11岁至14岁之间的)法国青少年拥有TikTok账号。一场中国观众再熟悉不过的媒介风暴,也在法国上演,世界又回到了我们所熟悉的地球村概念里,至少在抛弃电视这个问题上,村民达成了难得的共识。

收视人群的减少和老龄化,直接导致了电视台收入与预算的下降,并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例如在2018年到来前,法国国家电视台计划取消180个岗位,以节省5000万欧元的开支。在任何一个下行期的行业里,“降本增效”都会被提上议程,员工被裁撤,预算被下调,节目被砍掉。

结束电视台的最后一档节目后,Pat每天在家完成工作,同事只有一只可爱的约克夏,她叫它Kikito。Kikito负责撒娇、卖萌、找入住的客人玩,Pat则在电脑前打字、回邮件、维护寻人网站。她把二楼的两间卧室出租,自己住在一楼的沙发床上,每天从“卧室”走到“办公室”,只需要三步。

早在电视台仍如日中天的2013年,她就建立了自己的网站,主题仍延续她入行以来所关注的核心问题——走失的人们。节目停播后,网站成为她发布和接收寻人信息的主阵地。

在回国的飞机上,我突然想,Pat的工作状态,似乎就是最近小红书上很火的“一人公司”。

只是国内语境中,一人公司或数字游民,是属于年轻人的出走,而Pat今年已经56岁了,是一个对工作仍充满激情的中年人。我甚至无法推测出她每天的工作时长,她在我每天出门前就开始工作,到我晚上洗漱完仍未停止。白天,我看到的是坐在街头咖啡厅,仿佛永远都不用上班的法国人;等每晚玩到筋疲力尽回到家时,我看到的是Pat仍在挑灯夜战。他们构成一个普通游客眼中复杂的巴黎。

Pat在写一本书,跟近几年见证的寻人故事有关。她说自己平时不会这么没日没夜地工作,只是DDL逼近,她觉得自己要写不完了,没法儿跟出版社交差。到这里,地球村的共同特征,除了年轻人抛弃电视、企业降本增效以外,还多了一条作者都爱拖稿。

写作进度会呈现在她脸上。顺利的时候,她连打字都挂着笑意,有人从楼梯经过她也视而不见;要是不顺利,每次有声响,她都会抬头,热情地问你要不要陪她喝一杯红酒,或者给你热一杯牛奶助眠,而后抓着你聊巴黎圣母院的火灾,聊法国也有超时工作问题,聊她书里的主人公,明明住得那么近,失散的那么多年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彼此。

阿里巴巴是少数Pat知道的中国公司,但她感兴趣的不是作为电商巨头和巴黎奥运合作伙伴的阿里巴巴,而是在沙漠种树的阿里巴巴。当中国消费者对蚂蚁森林习以为常时,远在巴黎的Pat*次听说这个故事,她觉得这是一种生意,但客观上帮助了地球,想出这个主意的商人简直是个天才。

我没有问她会不会看巴黎奥运会。

作为一个在电视台度过漫长职业生涯的老员工,Pat家里现在甚至没有一台电视机。

但想了想,从31年前作为实习生加入电视台开始,她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情,不管故事以电视节目、网站,还是纸质书的形态被记录下来,不管年轻人爱看的是电视、YouTube还是TikTok。

媒介在更迭,而她没有改变她的志业。

(文中照片由作者拍摄。)

【本文由投资界合作伙伴刺猬公社授权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如有任何疑问,请联系(editor@zero2ipo.com.cn)投资界处理。

海量资讯、精准解读,尽在新浪财经APP

VIP课程推荐

加载中...

APP专享直播

1/10

热门推荐

收起
新浪财经公众号
新浪财经公众号

24小时滚动播报最新的财经资讯和视频,更多粉丝福利扫描二维码关注(sinafinance)

股市直播

  • 图文直播间
  • 视频直播间

7X24小时

  • 07-23 博实结 301608 --
  • 07-22 力聚热能 603391 --
  • 07-15 绿联科技 301606 21.21
  • 07-11 科力装备 301552 30
  • 07-01 乔锋智能 301603 26.5
  • 新浪首页 语音播报 相关新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