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塔林应深思

转自:北京日报客户端

“古迹不可追,依稀见残柘。坐闻流泉哀,百折空亭下。”

这是曹雪芹的爷爷曹寅写下的《晓游潭柘寺》,此时还能“见残柘”。

潭柘寺得名于龙潭和柘(音如这)树,《日下旧闻考》称:“潭柘寺,相传寺址本青龙潭,上有柘树。”但神穆德、释义庵于乾隆四年(1739年)出版的《清潭柘山岫云寺志》中,已“柘树千嶂、修竹箯(音如鞭,意为竹)娟者,今无矣”“柘木惟存枯株一枚”。

其实,据清人朱彝尊《日下旧闻》所抄:“潭柘寺,山环无柘,惟殿左有枯株久仆。”朱彝尊比曹寅大29岁,朱彝尊都没看到,曹寅是用哪只眼看到的?可能曹寅起得太早,没看清楚。

今寺中柘树是后人所植,非旧物。

“先有潭柘寺,后有幽州城(北京)”流传甚广,到目前为止,未见晋唐实物,此说依据明代刘侗、于奕正所著《帝京景物略》:“谚曰:先有潭柘,后有幽州。夫潭先柘,柘先寺,寺奚遽幽州论先,潭柘则先焉矣。”至于说潭柘寺始于晋代,更晚至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吴陈琰的《岫云寺莲池记》碑文:“经罗喉岭有寺曰潭柘。在晋日嘉福,在唐曰龙泉。位群山之中,九峰环列,为西山最深处。”

目前的实物证据不早于金代,在潭柘寺塔林中,有4座金塔,8座元塔,是北京三大塔林中最大的,共计75座塔。潭柘寺本有4处塔林,仅存此处,分上下两部,下部早,上部晚。考虑到潭柘寺“元(末)毁于兵”,下塔林的历史遗迹便尤显珍贵。

潭柘寺航拍 视觉中国 供图潭柘寺航拍 视觉中国 供图

第一个到潭柘寺进香的皇帝

“辽以释废”,金初“禁私度僧尼”,据《金史》:“上京(今属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庆元寺僧献佛骨,(吴乞买)却之。”

金熙宗皇统二年(1142年),“皇子济安生”,他24岁才有儿子,特别兴奋,“令燕、云汴三台普度,凡有师者,皆落发”,被扣金国15年的宋使洪皓在《松漠纪闻》中记:“得度者,亡虑三十万。”

金熙宗是首位到潭柘寺进香的皇帝。

金显宗也到过潭柘寺,住持重玉法师写诗:“一林黄叶万山秋,銮仗参陪结胜游。怪石烂斑蹲玉虎,老松蟠屈卧苍虬。俯临绝壑安禅室,迅落危厓泻瀑流。可笑红尘奔走者,几人于此暂心休。”金明昌五年(1194年)刻成碑,是潭柘寺中现存最古碑。

潭柘寺塔林中,了奇禅师塔(又名奇公塔)最古。

据《潭柘山岫云寺志》:“师名了奇,姓潘,白霫(音如席,白霫是铁勒十五部之一)富庶县(今属辽宁省朝阳市)人。年十六,试经得度,以华严为业。”

金代试僧制度严,三年一试,“以诵经通得度”,只录80人,满20岁方可受戒。据学者王德朋在《金代度僧制度初探》中钩沉,宋代试僧考试包括《法华》《心地观》《金光明》《报恩》《华严》五部经,《华严》中取四帙,其余各取一帙,从八帙内出题,每帙取两卷,每卷出四题,每题以读百字为限,即:题目列卷首几句,应试者接诵,依音释为通者乃合格。欲通过考试,行者需“念(意为背诵)经一百纸,或读经五百纸”,每纸425字,即背4.25万字。

金朝试僧方式抄自宋代,了奇禅师16岁能通关,实属不易。

潭柘寺盛于海陵王

了奇禅师通过考试,“大定三年(1163年)后,遍历诸方”“十年(1170年),示化竹林,荼毗(火葬,被佛教视为正葬),火光中青莲冉冉,舍利五色,建塔于潭柘广慧塔之东”。

金代重禅宗,曹洞宗、临济宗、云门宗均汇集中都,华严宗、密宗等渐边缘化。了奇禅师精《华严经》,“穷玄洞奥,历参知识”“学徒云萃,展钵敷坐,数盈五千”。了奇禅师塔建于1170年,高仅4.75米。相比之下,5年后建成的广慧通理禅师塔高达22米。

据学者张云涛在《试论潭柘寺宗教与传承》中钩沉,广慧通理禅师是了奇的师傅,俗名侯开性,北京怀柔人,9岁出家,曾云游汴梁、洛阳等地讲学,名噪一时,得海陵王器重,任命他为竹林寺(即潭柘寺)住持。

海陵王初期崇佛,一是女真有敬佛传统,即《松漠纪闻》中称:“胡俗奉佛尤谨,帝后见像设,皆焚拜;公卿诣寺,僧坐上座。”二是嫡母徒单氏(海陵王的生母是大氏)信佛,崇佛是为拉拢徒单家族。

广慧通理禅师曾一度离开潭柘寺,又被请回,潭柘禅学由此而兴,故他的灵塔奇高。潭柘寺塔林中还有政言禅师塔、相了禅师塔,他们都是广慧通理禅师的弟子,塔高均不足5米。

政言禅师因“成绩卓著”,塔铭由皇室完颜璹(音如熟)撰文,完颜璹擅诗,被称为“百年以来,宗室中第一流人也”;相了禅师是义州人(今辽宁省义县),俗姓宋,受金国第七代皇帝卫绍王的女儿所请,任潭柘寺住持。

金代潭柘寺中高僧还有万松行秀大宗师、海云大宗师、归云禅师、悟归禅师等。

成吉思汗称他“小长老”

元灭金后,潭柘寺进一步发展。据《元史》:“元兴,崇尚释氏,而帝师之盛,尤不可与古昔同语。”在元朝十等人中,僧高居第三。

学者张冰冰在《元代宫廷崇佛史事考》中指出,蒙元宗教政策可分三个时期:第一时期为太祖十四年(1219年)至太宗朝(止于1241年),倾斜于道教;第二时期为定宗朝(1246年—1248年),倾斜于基督教;第三时期为宪宗朝(始于1250年)至世祖朝(止于1294年),倾斜于佛教。

频繁转型中,海云大宗师的经历最具代表性。

海云俗名宋印简,山西之岚谷宁远(今山西省岚县)人,“人品恢伟,童幼神悟”,12岁即参禅,拜燕京庆寿寺(后名双塔寺)第六代住持中和璋为师。据学者孟君在《海云禅师其人》中钩沉,海云先后两次被蒙古大军掳走,幸得军中识者推荐,木华黎予以优待,成吉思汗特下令“存济无令欺辱”,并问“小长老好”,“于是天下皆以‘小长老’称之”。成吉思汗赐予固安、新城、武清之地,以及房山栗园、煤坑和燕京房舍,封海云为国师。

学者任红敏在《忽必烈潜邸方外人士考》中钩沉,忽必烈称帝前,“思大有为于天下,延籓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佛教中人有海云大宗师、刘秉忠(海云的弟子,法名子聪)、耶律楚材(他的师傅是万松行秀大法师,今西四砖塔胡同中的砖塔,即其骨殖塔)等。

忽必烈重佛教,因当时佛教强调“休戚安危,皆在乎是否行仁政,也在于天,无论在天在人,都不离人心,即仁慈之心”“王者当以仁恕存心”,近于儒家。

佛日圆明海云禅师塔

元大都城墙为他拐弯

忽必烈问海云,在家出家异同,海云说:“佛性被一切处,非染、非静、非生、非灭,何有同异?殿下亲为皇弟,重任藩寄,宜稽古,审得失,举贤错枉,以尊主庇民为务,佛法之要孰大于此!”

此说得到忽必烈的认同,亦得到忽必烈的母亲克烈·唆鲁禾贴尼(拖雷的正妻,儿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均称帝,她被称为“四帝之母”)的认同。她本是景教徒,却下旨“优待僧道”。

蒙元重佛,甚至在塞外还建了“北少林”。据学者叶宪允钩沉,1248年,中原高僧雪庭福裕受蒙古第三位大汗贵由之诏,往首都哈拉和林住持兴国寺,此前,他已受诏住持嵩山少林寺。福裕在哈拉和林、燕蓟、长安、太原、洛阳分设“五少林”,兴国寺成北少林。

1243年,忽必烈的次子真金出生,特请海云摩顶立名。1257年,55岁的海云去世。

海云在京遗迹甚多,如海云碑、海云像等,本都在燕京庆寿寺内。建元大都时,为保留此寺,“远三十步环而筑之”,大都南垣向外弯出了一个弧形。

1955年4月,拓宽长安街时,双塔寺被拆除,在今电报大楼西侧。双塔寺的双塔即海云的舍利塔和灵塔,拆除时在地宫发现了他的石像,现藏于首都博物馆。该像可能是海云生前雕成,石胎彩绘,高90厘米,较逼真。

海云去世后,遗体化为舍利,“烟烬所泊,皆成舍利五色,或大如弹丸”,“诸大弟子分舍利葬秦赵间者为塔七”,其实至少是八个塔。在潭柘寺塔林元塔中,海云大法师的最高,达19米。在此建塔,或与海云曾任潭柘寺住持有关。

潭柘寺下塔林

妙严公主就是察伦?

除海云塔之外,潭柘寺塔林元塔最高的是妙严大师塔,达17米,据传是忽必烈女儿妙严公主墓塔。传说妙严公主替父赎罪,在潭柘寺出家,因每天跪拜,将殿内方砖磨出两脚窝,被称为“公主拜砖”,至今供奉在潭柘寺观音殿内。

忽必烈有6个女儿,即赵国大长公主月烈、齐国大长公主忽都鲁坚迷失、昌国公主吾鲁真、昌国大长公主察伦、鲁国长公主完泽、鲁国大长公主囊家真,仅四公主察伦阙载,野史称她“清凉山落发,潭柘寺修行”。

妙严公主就是察伦?并无证据。且元廷修炼的多是藏传佛教,宦官参与者尤多,致内廷佛事只能“宫官受秘密戒者得入,余不得预”,汉传佛教不重神通,只被视为“安天下法”“世法”。

奇怪的是,潭柘寺塔林中,归云禅师的塔仅4米高。归云是金元之际高僧,与中和璋同拜在容庵老人门下,海云称其为师叔。清代有学者认为,元代有两个归云,不可混淆。但从归云禅师灵塔上塔铭看,应是一人。

塔铭称,归云禅师的俗名是李志宣,广宁(今辽宁省北镇)人。“资质不凡,少辞亲出家”“禅学不辍”。归云禅师曾任竹林寺(即潭柘寺)的住持,蒙古大军围金中都时,归云禅师吃野菜树皮,将粥省下来供奉容庵老人。归云禅师去世后,建四塔,其中一座在潭柘寺,海云大法师出面,请重臣陈时可撰文。

《析津志辑佚》中记:“(潭柘)寺有金世宗、章宗后御容,又有佛,见收常住寺内,有施宜生碑文,备载事实。”它们均毁于元末战火。只剩古塔,作为时光流逝的见证。

自己不信 让别人信

观潭柘寺塔林,引人深思:金元重佛,为何结果却不圆满?

金元在佛事上肯投入,忽必烈在珍珠诏书中称:“对依律而行的僧人,无论军官、军人、守城官、达鲁花赤皆不准欺凌,不准摊派兵差、赋税和劳役,使彼等遵照释迦牟尼之教法,为联告天祝祷。”据《元史》,元至顺元年(1330年),“中书省言:‘内外佛寺三百六十七所,用金、银、钞、币不赀,今国用不充,宜从裁省。’命省人及宣政院臣裁减。上都岁作佛事百六十五所,定为百四所,令有司永为岁例。”

投入多,但金元统治者不真信,他们更关注神通,不喜形而上的讨论。只想让别人信,自己却不信,致世风日下。学者何跞在《论元代文人心态的利欲张扬》中钩沉,元代文人普遍信仰缺失、急功近利、心态浮躁。

一方面,沉浸在“轻暖肥甘、妖淫艳丽自娱之外而又欺世盗名,翻经阅史、吟诗写字以为高雅”,故“学政之坏久矣”“士失其道也久矣”。

另一方面,如何跞所说:“他们对待佛老思想,甚至儒家思想,也带有很大的随意性,而缺少了以往文人们的严肃性、界限性、专一性。”学者顾瑛自题诗称:“儒衣僧帽道人鞋,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说向时豪侠处,五陵鞍马洛阳街。”只关注生死,不及其他,在狂欢中自我消耗。

元代知识分子“忧贫不忧道”,文学家柳贯便批评说:“比数十年,学者大抵有自私知心而志日卑,道实益远。”

元朝花重金修了很多寺庙与佛像,如今在北京地区却很难找到。皮相繁华难持久,潭柘寺塔林也是警世钟。(责任编辑: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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