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嘉兴日报
大运河申遗成功10周年之际,《北上》全新修订版上市。《北上》不仅是一部文学作品,更是一部关于运河、关于民族、关于命运的史诗。下文为徐则臣为新版《北上》所写序言。
因为一条流淌了两千五百年的古老河流,我写出了这部长篇小说,所以,要感谢这条河。
其实自写作以来,二十多年里,我一直在感谢这条河。感谢的方式就是一篇接一篇地写出与这条河相关的作品。二十多年里,它都是我的小说最忠贞、最可靠的背景。我在河边生活过一些年,这些被大河水汽笼罩的岁月,成了我写作最重要的资源,只要写到河流,只要笔墨生涩了、故事滞重了,我就会在想象里迅速回到这条河边。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即便是那些发生在北京城里的故事,只要穿行在高楼大厦间的那个人,一头连着这条河,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河流里有良方。
这条河是京杭大运河,又不仅仅是京杭大运河;它是京杭大运河及我之前生活里遇到的所有河流的总和。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苏北的大地上河流纵横,我的生活从一条河边转换到另外一条河边。不是逐水而居,而是水太多,想找一处远离河流的地方都不容易。遗憾的是,那些大大小小河流中的一大半,现在已经像枯死的毛细血管消失在故乡的大地上。那时候,河流是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乐园。一个乡村孩子,所有的娱乐皆由天赋,捞鱼摸虾,游泳滑冰,采莲挖藕,靠的都是上天提前备下的一条条河。河流不仅是我们最亲密的玩伴,还是我们认识和想象世界的方式。那些流动的河水,这一朵浪花,那一个漩涡,下一分钟、第二天、明年、我们十岁时二十岁时三十岁时四十岁时,它们会在哪里?如果说,我还有某种训练自己想象世界的能力的方法,那就是盯紧那一朵朵浪花和一个个漩涡,想象它们在辽阔的大地上奔走不息。它们走到哪里,我想象中的世界就到了哪里;它们走得有多辽远,我想象出的世界就有多广大,我的世界就有多广大。
那个乡村少年蜗居在狭小的村落,天地就巴掌那么大,一眼能看好几个来回,所以,更大的世界只能靠自己去想象。河流给了我想象世界的机会。
想象世界的过程也是认识世界的过程。
若干年后,我一度生活在京杭大运河边。无论是从规模、功用还是作为景观,乃至作为河流的本质意义上,它都堪称我所经见的那些河流的总和。它是我生命中的总河。这条河纵贯南北,从杭州到北京,经四省、两个直辖市,跨十八个地级市,凡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用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去想象一个更阔大的世界,想想都是件壮观的事。在这条河流的带领下,我的想象力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二十余年的写作中,小说的背景在这条大河的上上下下不断游走,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开辟出一个纸上的新世界。因为写这条河,一个当年地理课堂上的差生,硬生生地把中国的地形地貌和物候搞清楚了。因为这条河像大动脉一样,贯穿了中国南北。 世界沿着运河像布匹一样在我的想象里展开。这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它还给了我另一个想象世界的维度,那就是时间。时间是什么?时间是历史,也是文化,还是解决一个个疑问的真相。它与空间一起,支撑起一个勘探世界奥秘的坐标。
自春秋吴王夫差开邗沟以降,历经隋唐大运河至元再到今天,两千五百年过去了,这条大河有了一个比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还要辽阔漫长的时间跨度。在我一次次北上和南下做运河的田野调查时,我也在漫长的两千五百年中来回穿梭。这个世界正是如此:每一件事都不会孤立存在,每一件事都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的结果。在时空交错的坐标里探寻一条河,我相信我看见的是一个复杂的、浩瀚的世界。这个世界呈现出一条河流的结构和长度。犹如人类的大动脉连通了身体中诸多的血管支流一样,当这条河贯穿南北连通了东西走向的钱塘江、长江、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而这五大水系又如根须般错综伸展,盘踞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盯着一条河看,其实就是纲举目张,在打量一个辽阔而古老的中国。
大水汤汤,逆流而上。倘若这一次,我的确通过一条河部分地想象出了一个广大的世界,通过一条河流的故事部分地抵达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那我有什么理由不对这条河流抱以真诚、盛大的感谢呢?
《北上》
徐则臣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徐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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