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请莫怀戚吃铺盖面

莫怀戚与文学爱好者

聚餐

□陈显涪

因为爱人是军人，从事记者工作的我也由此“嫁”到了军营。我结婚时，爱人同期入伍的兄弟伙全来祝贺。一位中等个子的年轻人走到面前，伸手握住我的手说：“认识一下吧，莫怀戚。大家都叫我老莫，我们是同行。”我很吃惊，军营里居然还有同行？爱人解释说：“他是新闻干事。”老莫接着说：“对，我是三医大宣传处的新闻干事。”

1

“嫁”进军营，我认识了一个同行

我很兴奋，刚进军营不久，就认识了一个同行，今后写三医大的新闻，就找老莫了。因为，三医大下面有三个附属医院，新闻多着哩！

很快，我就和老莫这群军人打成了一片。白天大家忙工作，晚上常聚一块，唱歌、喝酒、摆龙门阵。

先说唱歌吧。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不是歌厅，这个地方就在军营内。吃过晚饭，大家就在那儿聚集了。老莫最喜欢唱的是样板戏选段，比如《红灯记》里铁梅唱的《都有一颗红亮的心》，他可以学着唱女声，也可用沙哑的喉咙唱男声，还能随口现编现演，常能博得众人喝彩。我自以为学过几天美声，斗胆唱了支毛主席诗词歌曲《沁园春·雪》，没料到听众没啥反应。回去问爱人，她只说了四个字：“曲高和寡。”还说，“人家老莫就是不一样，懂得博听众的心理，所以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玩。”

再说喝酒。老莫喜欢喝白酒，特别钟爱江津老白干。我喜欢喝啤酒，我喝一大杯，老莫他们一帮军人喝一小杯。老莫说：“老陈，你的一大杯是君子，我这一小杯是小人，君子其实量小，小人实际量大，你以为如何？”军医娄阳说：“喝多了对身体有害，少喝有益健康。”老莫等人表示同意，于是不再干杯。老莫有号召力，也最有理智，往往喝到半酣，便会点到为止。大家也听他的，无意间，他成了我们吃喝玩乐的“头”。

事后，我把喝酒的趣事告诉爱人，她却说：“今天看见老莫在找宣传处长作检讨，说是违犯了军营不准喝酒的规定。处长也宽宏大量，问他喝出事了吗，他说没有。处长松了口气说，下不为例。”从此，我们便不再喝酒了。老莫也说，千万不要去违反规定，还学着处长的口气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星期天，多数时间我们会相约去踢足球，或骑自行车，或组团外出旅游。一次，我们还去宣汉搞了一次饥饿旅行。老莫很幽默，玩什么都能玩出花样。饥饿旅行结束后，他居然把我们带上歌乐山，将大家的名字写在一个大风筝上，然后升上天，向着宣汉方向，剪断了线头，算是为这次家人都反对的旅行保了密。

很快，我就知道了老莫不简单，他不仅是新闻干事，还是一个大作家。那时，他的散文《散步》已于1985年发表在《中国青年报》上，不久还被选进了中学语文教材，让我这个记者对他刮目相看。

2

请吃铺盖面，他为我提供新闻线索

老莫这人点子多，我让他帮忙提供新闻线索，他却要我请他吃一碗荣昌铺盖面。我满口答应下来，还拍着胸脯说：“不止一碗，管够！”

一次，适逢星期天，老莫约我骑车出去玩，说是要给我提供一个能获奖的新闻线索，我高高兴兴地随他去了。骑自行车他是高手，骑得飞快，我得拼命追才不致掉队。沿着出重庆的公路，骑行了数十公里，我已上气不接下气，老莫却毫无倦意，神态自若。后来才知道，老莫曾当过跑片员，在电影院之间传递影片拷贝，腿上功夫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到了一个小镇，老莫停了下来。小镇风光秀丽，路边招牌显示这儿地名叫桴焉，属贵州正安县管辖。在一个写着“荣昌铺盖面”的餐馆前，老莫与老板打着招呼，显然是老熟人了。进了店铺，喝着茶水，老莫讲起了与这个荣昌铺盖面有关的故事。

改革开放后，这个小小的场镇就多了一个从重庆来的荣昌铺盖面，老板在开业那天放了半天火炮，环保部门还来罚了款。这“荣昌铺盖面”只是个牌子，实际上还卖荣昌的羊肉汤锅、黄凉粉、卤鹅和猪儿粑等特色美食。这些美食惊动了镇里的一些官员，于是公款吃喝的闹剧就频频上演。

一天，老板一大早接到工商所杨秘书的包席电话，点了羊肉汤锅，当然黄凉粉、猪儿粑这些荣昌美食一样也不能少。中午12点，大车小车挤满了饭店前的停车场，大家正吃得开心，只见一个人走了进来，杨秘书一看，吓得把汤洒了一地。原来，这人是县里的纪委陈书记。大家站起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不料陈书记啥也没说，只是一人发了一个塑料袋，要大家把吃不了的东西带回去，别浪费了。几天后，县广播站播了条新闻：有工商所公款吃喝铺张浪费，吃掉的钱平均摊派自费，工商所长受记过处分。

龙门阵讲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一个月后，荣昌铺盖面老板接到一个电话，是县纪委的陈书记打来的，要求在某日包席，要包最好的、最贵的，还要把荣昌美食全部摆上，一样也不能少。老板纳闷了：难道陈书记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到了包席那天，大家看到，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陈书记等一大批干部，一人扶着一位老人进来，年龄最大的有101岁了，大家像对待自己的长辈那样小心翼翼地将老人们扶上餐桌。原来，这些老人都是县敬老院的老人。

故事讲完，老莫笑着问：“你请我吃这碗荣昌铺盖面，划不划算？这算不算条新闻？”我口服心服，待我去付钱时，老板却说：“老莫早就付过了。”原来，他和老板是多年的骑行朋友。

3

老莫小莫，一样的不拘小节

从桴焉镇回来后，我就此写了一条稿子，居然获得了报社的表扬。我爱人说，应该去感谢老莫。她还说：“你要学习文学，就应该去多读读老莫的《散步》。”

是的，散步就是人生中一种很平常的生活场景，老莫却把这件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事，写得上了语文教材，这就是水平。

人们大多只是把散步作为放松身心的短暂旅途，不过对老莫来说，这里面却有浓浓的亲情，还有他对生命更深刻的思考和认知。但老莫却多次对我说，不要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散步，“我的《散步》不过就是深入了亲情和孝道”。

老莫离开军营时，我又请他吃了一次荣昌铺盖面。那天，老莫打来电话，说他要离开军营了，去向也已定了，就是沙坪坝的重庆师范学院。这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于是我在附近的一家荣昌铺盖面找了位置，请他过来叙叙离别之情。

他来了，大口大口地吃着喜欢吃的铺盖面，还笑吟吟地说：“近得很，以后还是可以经常一起喝酒、骑自行车嘛。”我与他在三医大军营相识已有数载，我俩的儿子都同在三医大幼儿园上学，还有同一个老师，老师是我隔壁邻居，经常说：“老莫的儿子莫罗哥只穿一只袜子就到处跑。”而老莫只是笑嘻嘻地答道：“跟我一样，不拘小节。”

很多时候，我们都同去幼儿园接小孩，老莫苦笑着说：“我上大学时，老婆管儿子。现在我大学毕业工作了，该我管儿子了，这是我与老婆的君子协议。”有时，他出差或工作忙，我们都会争着去帮他接儿子莫罗哥。与他接触多了，才知道他是重庆三十五中毕业的初66级学生。难以想象，一个初中生，后来却考入四川大学中文系，成为一个在全国极有影响的作家。

老莫转业到地方后，我们各忙各的事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但我却一直念想着与他在军营相处的日子。

2014年7月27日，接到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老莫突然走了！后来听亲友说，他走的那天上午，爱人左大姐还在校园里推着车陪他散步，老莫坐在车上，精神还好好的，下午，他坐在自家沙发上，安祥的走了。

老莫的一生，穿行在他自己打造的文字世界里，《散步》《白沙码头》《美女泉华》《经典关系》，人物鲜活生动、情节曲折起伏。我个人认为，他的文学价值，在于他对幸福和快乐的人生理解，是源于内心的一种实实在在的精神层面。

他曾在江北电测村的电影公司宿舍住了20多年，我去那儿玩过，房间只有60多平方米，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其实他小说里的许多人物就是在这里诞生的，有很多次朋友的聚会也是在这里举行的。

他走了，我会永远怀念他的栖身之地和精神家园。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

海量资讯、精准解读，尽在新浪财经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