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摄影术与库珀_新浪财经

梅里安·库珀（1893年-1973年）

库珀《金刚》的早期构思，据说是最早将恐龙引入故事片的尝试。

　　▌海龙

　　电影的诞生与推进，人类学做了加速器

　　说起电影，人人耳熟能详，但并非人人都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呢？有过怎样的前世今生。

　　电影的生成要有电。幸运的是，比发明摄影术稍早，人们发现了电。在电发现以前，中国用热动力推动的走马灯在西方被传为“魔灯”，因被移植到教堂和民间演出而大受欢迎。神职人员在教会、寺庙宗教崇拜仪式中借此展示一些古老的神灵目击事件，以投影的方式召唤出巫灵显圣。从1790年魔灯开始流行到19世纪上半叶，欧洲所充斥的上述各类形式的幻术表演，基本是采用机械幻灯片、背投、移动投影仪、叠加、溶解视图、现场演员、烟雾（有时用于投射图像）、气味、声音甚至电击的特效等。18世纪末以后，这种魔灯在法国非常流行，直到电影院发展的前夕，蒙马特的剧院还在放映这类精心制作的“中国影戏”（Ombres Chinoises）节目。

　　到了19世纪前期至中期，频闪动画原理已经成形，其后渐次发明了摄影枪和连拍术；再加上以电作为动力播放形式的促进，电影这种新生事物就呼之欲出了。电影最早出现时，它的名称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统一称呼。西方最早给它命名为photoplay，意指事先拍摄出来的戏剧，简称摄影剧。电影题材刚开始是拍杂耍、魔术等表演，后来这play的定义渐渐宽泛，也开始指情节剧甚至新闻事件。

　　最早的电影其实是很简陋的。它们的长度大都几分钟，短的甚至几十秒。题材呢，基本上就是《工厂大门》《浇水园丁》和《婴儿喝汤》这样的写实内容，主打一个从无到有。这样的内容显然不能拉住观众。后来又加上了《火车进站》这样稍微惊悚些的，但还是慢慢失去观众。刚出生的电影若想活下来，必须出奇招，以至于有时电影放映前要来段杂耍吸引观众。但这些都不是长远之计。

　　于是，早期电影人开始从文学中找灵感，改编名著如《月球旅行记》《浮士德》《鲁宾逊漂流记》《格列佛游记》等大行一时。但是，在剧场拍摄这类故事片需要大量耗资在布景、灯光等器材。在当时，这些技术和金钱方面的限制使得斥资拍摄故事片成了畏途。仅靠这些终不能维持刚刚诞生的电影的长期发展。

　　此时，电影事业的一些先驱如梅立叶等人开始寻路，将视野投向无需搭设布景的异域自然风光和当代原始部落，在异族文化风情上做文章。那时世界大航行尚未普及，但欧美一般民众对世界充满了好奇。这些新型的电影母题因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而大行其道。这类“文献传奇片”成了观众探秘、猎奇和“了解世界”的捷径。

　　在这种热潮感召下，很多电影人和文化人类学者合作，拍摄了以风光和异域风情甚至蛮荒原始部落为卖点的纪录片+故事片模式的作品。这些作品有的成了人类学电影的先驱，而人类学的介入，又成了此期间电影发展的加速器。

　　这类人类学故事片迎合了当时人们探索世界的好奇心，又因为多是到当地原始场地实景拍摄，而大大节约了布景成本，于是，刚刚诞生的电影和勇于探险的电影人纷纷开始走向世界各大洲，开始拍摄各地风土人情。

　　偏打正着，这类电影赶上了世界潮流，也为电影这种前所未有的新视觉形式拓宽了道路。

早期人类学影片吸引了公众对异域题材的关注。

早在远古时期，人类就尝试用光和影创造洞穴画岩壁画来表述他们的生活。海龙摄

库珀在创作中苦思冥想巨猿金刚和恐龙、原始巨兽搏斗的场景。

　　为电影而生的库珀，因《草原》而始得关注

　　上面这些时代背景的铺垫，都为一个神奇的电影人美国电影家梅里安·库珀的诞生吹响序曲。库珀的生平虽然具有多种身份，但他最喜欢的头衔是冒险家。他一生经历极为离奇：当过兵、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还做过记者、一辈子数度死里逃生。1918年库珀曾经驾驶轰炸机失事，被颁布过阵亡证书。后来他成了一位作家为报社到亚洲采访，并在海上历险。前往阿比西尼亚帝国时，他在那里遇到摄政王即后来的海尔·塞拉西一世皇帝。回美洲的路上，又历遭惊险，躲过海盗袭击，但船只却被焚毁。

　　回国后，他加入了美国地理学会从事研究工作。虽然他跟人类学原没有瓜葛，但早期的探险家生涯和不凡的冒险经历却使他跟拍摄蛮荒和神奇的电影题材有了割舍不断的关联。库珀跟中国还有些关系——作为有经验的空军飞行员，他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来中国参加唐纳德的飞虎队，并担任他的参谋长。由于他在战时的贡献，库珀还获得殊荣登上密苏里号战舰见证了日本投降仪式。战后，因为富有探险和早年拍摄冒险电影的经验，库珀去好莱坞工作，成为了一个出色的电影导演，并于1952年获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库珀跟电影最早的关联是1924年他参加了探险及人类学电影《草原》的拍摄。这部电影引发了不俗反响，库珀也因此受到了关注。

　　接着他又投入另一部电影《大象：荒野之剧》的摄制而再获成功。为了这部描绘泰国北部贫苦山民克鲁在丛林部落中艰难生存的影片，库珀和另一个电影人舒德萨克事先在丛林中度过了18个月，体验生活、选择场景及设计如何制作电影。这部电影场景都是实地拍摄，演员也大都是山民本色表演。甚至所有野兽如老虎、豹子、熊和大象猎获镜头都是现场实拍。拍电影时山民和摄制者都面临着极大危险，所以内容非常真实，几近于纪录片拍摄。对于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和动物来说，危险都是真实存在的。老虎、豹子和熊在镜头前被屠杀，而影片的高潮则显示克鲁的房子被一头狂奔的大象拆毁。所以有的评论称它是一部“引人入胜的人类学纪录片”。它被评为是“1928年最伟大的电影之一”。

　　这部人类学故事选址在遥远的泰国北部原始丛林。这里有大多西方人想象不到的世外飞地般的神奇生活，所以其场面很容易激发西方观众的好奇心。那时候电影技术刚刚诞生，尚没有特效等技巧，拍摄者和山民面对野兽袭击和各种危险场面都在实境，影片中山民跟野兽直接搏斗的情景可怖、生猛且令人震撼。这部电影虽然时长一个多小时，却毫不让人感到沉闷。

　　在1929年的第一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此片被提名为奥斯卡独特和艺术制作奖，这也是奥斯卡设立以来唯一一次颁发这个奖项。这部电影在今天还有观众和影响力。在2000年11月，美国映像娱乐公司首次以DVD形式重新发布了它；而在2002年1月和2013年10月，里程碑视频公司又用DVD和家用录像播放系统两种形式再次重新发行了这部电影。可见这部电影拍摄了近百年，在今天它还葆有着当代生命力。

　　其后，库珀航空人的本色又占据了他职业生涯的上风，他发起并承担创建泛美航空公司并担任其董事会成员。虽然搞行政，他的心思却全在拍电影上。不久，他就干脆返回了好莱坞，全力以赴创作他的奇幻探险影片《金刚》。一部堪称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也自此拉开了《金刚》系列的序幕。

印第安和原始部族的生活、图腾柱和惊悚场面是人类学电影永恒的题材。海龙摄

彼得·杰克逊也是“金刚”迷，此为他拍的《金刚》剧照。

　　人类学电影影响下的《金刚》，混集各种奇幻元素

　　早期拍摄惊悚片-荒野片的成功经验让库珀雄心勃勃，产生了干一票电影史上前所未有大制作的梦想。受到前面连战连捷的鼓舞，他开始构思这个魔幻主题的电影。《金刚》可以说是受人类学电影影响、嫁接各种奇幻因素，而对当代电影产生巨大影响的一个异数和奇迹。

　　新作可以说是个大杂烩。但是它适时地利用了当时观众对异域情调和对远在万里之外新发现异民族、部落和岛民原始生活的好奇心，再加上各种魔境、探险、远古怪兽和野外跋涉的作料，以及廉价的爱情故事与野蛮文明冲突等复合主题，并利用当时还算是新奇高科技手段的电影形式来呈现，当然容易引起轰动。《金刚》里也隐隐约约透露出，导演本人一生中千奇百怪生活历程的轨迹。

　　《金刚》的场景在异域，蛮荒、惨烈和魔幻是它的卖点，这部电影的独特创新部分是它加上了远古巨魔和怪兽等类型化的母题。库珀将史前巨大爬虫带入电影，这个主题成了此后近一个世纪长盛不衰的电影题材。《金刚》中还开创了将史前巨兽和现代的战斗机冶为一炉的先例。其景象奇幻惊悚，其视觉语言生猛残暴。据记载，电影播放时当场被吓坏了的观众竟有人夺门而逃，而影片的魅力又让他们欲罢不能。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视听感官强刺激合流的全新视觉形式。

　　《金刚》的情节很简单，它述说一个电影剧组租船去亚洲某荒无人迹的孤岛上去拍片。制片人临时聘用了一位名叫安的女演员。他们抵达遥远苏门答腊的骷髅岛，本以为这里是个世外桃源，没想到它竟是个恐怖大本营。剧组刚刚准备拍片，当地原始部落人却抢走了女主角安。全船人去寻找时，发现她已被部落人呈给了巨兽金刚作为献祭牺牲。惊吓到几乎昏厥的安用杂耍和舞蹈赢得了金刚的欢心，而剧组在营救安的途中遇到遍地疯狂奔窜的巨蜥、蛇颈龙、翼龙及各种恐龙和巨兽甚至史前巨型昆虫的追杀。

　　他们最后九死一生救回了安，也捕获了巨猩王金刚带回纽约。剧组声称巨大魔兽猩猩金刚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并在百老汇卖票展览。巨猩王金刚发现安来观看，它突然狂性大作，发疯地挣脱枷锁奔向安。这样一路踉跄把纽约的建筑像小孩踢积木般毁损无数，当然也伤及了很多无辜生命。金刚最后爬上那时曼哈顿最高的地标性建筑帝国大厦看日出。他的作为引来美国陆海空军的追杀，于是电影又上演了巨兽赤手空拳扑打对抗战斗飞机的戏码。战斗机在他手里像是个儿童玩具，但他最终还是不敌人类创造武器的威力，被飞机炮火轰残。剧终，他死在了军、警、民围观的纽约帝国大厦街头。电影制片人不信他是被飞机杀死，而用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电影：“不是飞机，而是美女杀死了这野兽。”

　　《金刚》创造了电影史上无数个第一。其主角以巨大的体量给观众造成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它虚构了史前巨猿，导演库珀在拍摄前就声称他要塑造一个有史以来最凶猛、最残忍、最可怕的半人半兽、地狱噩梦般无敌的森林之王和该死的魔鬼，他做到了——他创造的金刚这个形象也成了一种新型电影的标志和偶像。虽然后来这个形象几度改变，但库珀作为它的原始创造者的设计功不可没。特别是库珀营造的怪诞气氛为这类电影定下了基调。

　　据考，库珀也是第一个将传说中的上古巨型生物、史前生态的景象引入画面的电影人。影片中远古色彩和蛮荒场景，再糅入廉价的浪漫爱情和光怪陆离纽约大都会场景等作料，使得这部娱乐性电影竟成了风行一时的流行话题；也由此引发了此后影视界长盛不衰的恐龙、史前侏罗纪等大众文化热。

　　《金刚》的成功为库珀赢得了世界级声誉，也为电影公司赢得了巨大利润。据说这部电影在当年几乎流行于全世界，它不仅为全球观众造梦，而且成了滚动不息的印钞机，创造了史上最出色的叫好又叫座的商业电影模式。这种模式甚至影响了以后好莱坞电影业的发展方向。

彼得·杰克逊版《金刚》剧照

　　不朽的《金刚》和它的子孙

　　这种轰动并非昙花一现，而是持续发力发热，唤起了一般民众对这类题材经久不息的兴致和热情。电影问世就大热，电影公司也乘此东风，当年就出版了其续集《金刚之子》。以后《金刚》又被以各种形式多次重拍，“金刚”的故事不仅轰动美国，而且产生了世界性影响。它不仅在美洲，而且在欧洲和亚洲都有跟拍和各种续拍，其狂热至今不衰。

　　据不完全统计，继《金刚》成功后，它的模仿和续集无数。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日本1962年拍摄的《金刚大战哥斯拉》，1967年《金刚的逆袭》，1975年意大利翻拍《金刚》，1976年派拉蒙影业根据1933年版重新拍摄《金刚》，1986年的《金刚续集》里面又加上了一只母金刚。1977年香港也根据金刚故事拍摄了一部《猩猩王》。2005年，美国环球影业公司又根据1933年的经典版本重新拍摄了《金刚》。紧接着不久，2017年又诞生新片《金刚：骷髅岛》。这样的拍摄频率不可谓不密。在疫情阴影笼罩几乎全世界都停产停业的萧条下，美国推出的新续集巨片《哥斯拉大战金刚》又于2021年问世。这已经是“金刚”系列被拍摄的第十二部电影了。用一句网络语言来形容，这真是逆天的速度和举动！

　　不止于电影界，金刚也跨界成了美国流行文化的偶像和代表。金刚的主题被无限开发，金刚形象和剧中角色的灵感同时启迪了电影人和大众的想象力。由此又衍生出无数新角色。其主题也早已超越了金刚和人类，其中牵涉的形象还发展到了巨大的宇宙外太空生命、机器人和宗教传说中的恶魔等，进一步拓展了题材。随着近年来科学探讨的魔幻话题越来越受关注，它又引入了高科技生物基因异变、地球地心引力等内容，跟城市灾难片合流，呈现出万象纷呈的怪异局面。

　　在今天，在新的跨界领域又衍生出更多其他作品和溢出性商业利益。一时间，《金刚》俨然已成魔幻、冒险、恐龙、动画和异域题材的总的代名词。在持续翻拍和依照这个灵感进行的角色扩充中，金刚的形象实现着传宗接代，当然也诱发了层出不穷的模仿、恶搞（谑仿）、卡通、书籍、漫画、玩具、平面设计、电子游戏、主题公园游乐设施和舞台剧作品，成为一个巨大的文化再生场。

　　金刚在不同的体裁和题材的叙述中扮演着不同的自己，从狂暴的怪物到悲剧的反英雄。被它的灵感直接或间接激发的其他类型电影包括：《巨猩乔杨》、《原子怪兽》、《黑湖妖潭》、“哥斯拉系列”和《侏罗纪公园》等。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现象是由金刚衍生出来“哥斯拉”系列。哥斯拉是一种虚构的怪物，或称怪兽。它于1954年首次亮相，至今这个系列已经总共完成38部影片，其中33部是日本制作，5部是美国电影。

　　哥斯拉除了自成一体外，它还跟金刚有分有合，使得金刚形象因此更加综合和富有立体性。金刚和哥斯拉或以恶的化身形象呈现，当然更多时它的角色是善恶难辨。它们无惧武装到牙齿的美国现代化军队航空母舰，展开外太空武器打斗，视效煞是惊悚和好看。金刚的工具和武器从远古旧石器和飞去来器到最现代化的激光和原子生化武器甚至外太空生态武器，何止十八般！这里面还牵涉到了史前生物学胚胎培养茧中怪兽，其情节也不断加宽戏路添加离奇的角色，甚至连希腊古泰坦神和原始猛犸象都被填入画面和角色。

　　而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拓展到了南极和地心，影片里的反面人物从侏罗纪的爬虫到史前巨大的苍蝇、马蜂乃至远古外星人，甚至今天的恐怖分子都上了场，尽显科幻魔性和想象力。这类剧好多主要角色常是亦正亦邪善恶难辨，骷髅岛、海战，其中还夹杂着上古洞穴壁画等等考古学、人类起源等属于视觉人类学的图像和话题。其展示形式虽然较肤浅，但我们依然可见其中透露出这个母题的早期人类学渊源。

　　日本电影人很为自己的哥斯拉骄傲，甚至称它是自己的文化大使。今年是哥斯拉诞生70周年，日本东京都政府花费9.5亿日元，打造了巨型灯光秀，所展示的一百米高的“哥斯拉突袭东京都厅”投射活动，吸引了无数观光客。

　　美国拍摄魔幻片并非自库珀开始，但他绝对是个里程碑。从此，异国情调、怪兽、原始部落人等名目成了无休止的话题和故事母题。库珀上继《人猿泰山》这类主题，承前启后引发了《森林书》和“哥斯拉”、恐龙系列以及现当代大量魔幻电影电视题材，也算对电影事业开创和发扬光大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文中图片除署名与剧照外，分别取自马克·科塔·瓦兹《梅里安·C·库珀历险的一生》和威廉·哈维兰《文化人类学》。特此鸣谢。